四
我确实是很自命不凡,自己是全国重点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觉得凭自己对中国语言的掌握就可以横扫一切。然而当自己受到挫折的时候才觉得学中文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假如我是学理科的,自己手里有技术,在集团公司受了窝囊气可以甩袖子就走,那才真正叫做: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说实在的,自己曾经一点都看不起自己在集团公司那个文员的岗位,但是,真要离开那个岗位了,自己却又真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会有哪里收留我。于是只有呆在小米创造的这个小窝里面做千古幽思,那份伤感和落魄是无以伦比的。于是我就想我苦难的童年,竟也想的自己泪水涟涟。我带了一种赎罪感,含着眼泪下出了下面的文字:
那年的秋天没有金黄,只有苍凉,心的。
家乡的村前有片稻田。二十天前稻子已收割干净。 整整一天我都在稻田里种麦子。犁铧翻开黑色的淤泥, 留下深深的一道沟槽,把麦种撒到里面,种植庄户人明年的希望。 只是翻开的淤泥是一条一块的,盖不住种子,于是就都扎下头去, 用镢头一下下把泥块打碎,把种子盖住,把希望埋下。脚是光着的, 淤泥从趾缝中撼出,冰凉。有一双雨鞋就太奢侈太奢侈了, 光着脚是心痛鞋被淤泥沤烂。
傍晚,我家矮屋的灯光是昏暗的。僦在矮屋一角, 端一大海碗白菜汤,抓几块红薯,填肚子。父亲喝汤的声音特别响特别响。
二姨来了。拽一把蒲团压在腚下就算坐了。 二姨是来给我提亲的。母亲不只一次地托二姨还有其他的人给我说媒,虽然, 那一年我才十八岁。
我要去相亲的村子叫辘轳沟,离我家三十里。
那一年的八月一日,是个大雨天,我参加了高考。 分数出来后,我的得分比初选分数线仅仅高了五分。 填报的志愿都是些不起眼的学校。即便如此,已是十月深秋了, 我仍然没有得到任何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那时候还兴政审,虽然我的祖上都很穷,和地主、富农沾不上边, 但在大队里所有的干部中没有一个是为我作主的人。 大学的外调信寄到村里来到不了我和我家人手里,我们绝对无缘一见,大队干部给填什么就算什么, 毁我的前程就像吐一口痰那么容易。我比谁都企盼得到一张录取通知书, 但我比谁都无奈。
人穷气短。怕我打光棍儿是母亲的一块心病。
父亲是个沉默而坚强的人。对我相亲的事缄默不语, 不知他是赞成还是反对。
二姨嘱咐我洗涮干净穿戴整齐,勉得人家闺女看不上眼。
母亲忙活了半个晚上,把我那身还算合体的衣裳洗干净, 又在锅里烙干。我知道,那一晚我父亲、母亲都未曾合眼。
我的心态是反叛的。对于走出山门,热切盼望但又无力把握;不愿意过早地让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命运拴牢在这块瘠地上。 对那个陌生的姑娘,既希望她把我看上,又不希望她把我看上, 更不愿意被她看不上。新心情就那么杂杂乱乱的纷烦。
第二天一早,父亲和母亲都到地里奔工分去了。 我并没有穿母亲给我浆洗干净的那身衣裳, 就那么破破烂烂赃赃歪歪地踏上了我的相亲路。等在辘轳沟村前的二姨看到如此落脱的我, 喊出一声“天爷”,叹出一片无奈,最后说了声听天由命吧。
那姑娘长得还算清秀,身体也强壮, 没给我留下什么不良印象。
我的心理是虚弱的,那种无所谓绝对是一种掩护。 实质上我是在给自己找退路。要是不被姑娘看上,我就可以说, 本来我就是无所谓的,以此来保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二姨告诉我,这姑娘叫素敏。后来,他们都假惺惺地说有事,都走出门去,给我们留下单独说话的机会。
素敏看我一眼,就笑,说,你官肯定不小,看忙得你呀, 连洗衣裳的时间都没有哇。
我说,我懒。
素敏又说,你二姨说你学习不赖。
我说,我二姨是个媒婆。
素敏再说,听说你们村里挺富吧。
我说,看看我这身行头你就知道了。
记得那天我只和素敏说了十来句话,但没有一句顺听。
那天素敏家留饭。我说我是俩肩膀挑着一张嘴,手是空着的,无功不受禄。二姨骂我犟种,我甩下二姨自顾地走了,头也不回。
后来,辘轳沟那边传过信来,说素敏相中了我。 我的自尊心得到了些个满足,反而倒不把这件事情当事情看了。 那就是我暴露出来的人性的卑鄙。
二姨说,快选个日子办桌酒席把亲事定下来吧。 那个时候我依然没有接到任何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有姑娘相中我, 母亲就像过年一样兴奋。不知为什么, 一股厌恶之情在我心中涌动。于是我说,谁定下谁娶,反正我是不要。母亲说, 我定下你叫我娶吗?你爹给你定下你叫你爹娶呀?你是不叫我活啦!然后, 母亲号啕大哭。母亲的哭声在山村的暗夜里,很凄惨。
不管怎么样,母亲在集上割了一刀猪肉提上,还有几把挂面,到辘轳沟那边,算是把亲事给我定下来了,尽管我没到场。
没过几天,我终于收到了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记得那也是一天傍晚,在镇机械厂当翻砂工的三叔哭着进了我家。 哭着的三叔脸上是笑着的,只是他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哆嗦着把通知书展到我父亲面前,终于哭出声,然后转身离开我家。
在那个等待的过程我已受到太多的煎熬,对结果已不惊不喜,有的只是一脸冷漠。娘说,孩子你不是不好了吧? 你可别不好了哇!说完,母亲哭了,一惯沉默坚强的父亲也掉下了眼泪。 我父辈的眼泪是为我的命运之舟涌出的河流。
张罗相亲,最积极的是母亲;急着退婚,最积极的还是母亲。母亲的所作所为虽然盈满自私,但不得不承认, 她采取的每一个步骤都是为我好。
母亲为我退婚的过程我始终不曾问及,到我背上行囊, 蹬上班车踏步的时候, 我想就我和素敏的事情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这再一次暴露了我的虚伪和不负责任。 后来听说素敏的父母要闹着到学校告我这个现代的“陈世美”, 还是素敏力劝她的父母说,山里的孩子考个大学不容易,别毁了他的前程。 对这句话我确实感动过......
我已经陷在一种情绪里面不能自拔,我突然就想离开这座城市,回到父母身边,回到那个叫素敏的女孩子身边,过一种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只是父母还在,素敏一定是早已经做母亲了。所以我觉得我走过的路,特别的失败。我对小米说,我是一个流泪的骷髅。
小米对我这样一直忧郁下去非常担心,怕我得忧郁型精神病。小米对我说,老乔,你别老是呆在家里了,你去上网吧,网上的聊天室会使你的心情好起来的。
小米的建议,使我进入了另外一种生活状态。我忘记了烦恼,在网上聊天室漫游。网上的我根本不是生活中的我,我的网名叫:骷髅头。
屏幕上跳出一个名字:轻舞飞扬
随着痞子蔡《第一次亲密接触》那篇网络小说的火爆,“轻舞飞扬”这个名字在某些程度上已经是作为一种偶像出现了。这种时候谁要是胆敢取一个轻舞飞扬的名字进来聊天,不是遭到耻笑就是遭到漫骂,绝对没有人来捧的。捉弄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轻舞飞扬”不是一种很好的享受吗?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我把鼠标点向轻舞飞扬。(再说明一下,我的网名:骷髅头。)
骷髅头:哈哈哈,请问你是头发在飞扬还是裙子在飞扬?
轻舞飞扬:什么意思?
骷髅头:如果我有一千万,我就能买一栋房子。
我有一千万吗?没有。
所以我仍然没有房子。
如果我有翅膀,我就能飞。
我有翅膀吗?没有。
所以我也没办法飞。
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焰。
整个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吗?不行。
所以我并不爱你。”
轻舞飞扬:请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你的才情。
骷髅头:哈哈哈,我的才情,我会有这样的才情吗?连这些话你都不知道是谁说的吗?
轻舞飞扬:不知道。
骷髅头:告诉你吧,痞子蔡。你没看过他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吗?
轻舞飞扬:没时间,没看过。
骷髅头:好的,那我现在告诉你我问你第一句话的意思。
轻舞飞扬:你这个人很自以为是。
骷髅头:请问,你留长发还是短发?
轻舞飞扬:短发。怎么?
骷髅头:你如果不是长头发,就会是花痴,因为女孩子在跳舞时只有两个地方会飞扬∶头发和裙子。头发飞扬当然很美。可惜你是短发,所以你的头发不会飞扬;在你那里,能飞扬的只有裙子了。但若裙子飞扬,则表示你有相当程度的暗示。:)
轻舞飞扬:你......
骷髅头:从你的名字分析,你一定是很饥渴。造成这种状况的可能性有三种:一、你是个怨妇。你老公虽然腰缠万贯,但是他是一个“商人重利轻别离”的人,甚至在外面还包了二奶养了小蜜什么的,于是你就像咸萝卜一样被晾了。你当然得不到满足。二、你主动或者是被动与男人有了亲密接触(和你有亲密关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不去管他),同居在半年以上。由于种种原因你们分崩离析了。你从此失去男人的抚慰,你的欲望当然得不到满足。三、你是精力非常旺盛的人,有很强的需要。
轻舞飞扬:你好会说话。对女人这么了解,看来你是做鸭子的啦。
骷髅头:错。我不是鸭子。这话也不是我说的哦,是痞子蔡说的。你要骂就骂他,别骂我呀。哈哈哈。
轻舞飞扬: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无聊。
骷髅头:对呀对呀,无聊,所以,聊。:)
轻舞飞扬::)是什么意思?
骷髅头:我在对你微笑。我无聊,所以,聊。轻舞飞扬,我想知道你为甚麽上网?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对不起,错了,是不是像痞子蔡说的那样?
轻舞飞扬:我说我也是因为无聊,所以,来聊。你相信吗?
骷髅头:同病相怜。看来我今天是找到知音了。
轻舞飞扬:你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在网上聊天,一般情况下女孩子不会问你是哪儿的,做什么工作。她要是开始问这些,就说明你的话吸引了她,她对你产生了兴趣。我笑嘻嘻地冲着屏幕嘟囔:鱼儿快上钩了。我在键盘上飞速地敲出下面一段话。
骷髅头:本人二十四岁,身高一米八十五,重点大学中文系毕业。帅哥。人酷心好。因为对现实的一些不良现象不满遭人打击。单位想把我窝囊致死,我率先炒了单位鱿鱼。本人现在无业游民一个也。
轻舞飞扬:你还是在卖弄。你就是爱卖弄。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很有意思。
骷髅头:敢问小姐芳龄几许?
轻舞飞扬:干吗?这就开始给我下钩了?
骷髅头:你会咬钩吗?
轻舞飞扬:我要是不想扫你的兴就会说,咬。我要是说真话那就是,咬你个头!
骷髅头:还是别咬我头吧,小心硌你牙。
轻舞飞扬:骷髅头,别胡扯了。我想问你,就你现在的状况,你打算怎么办?
骷髅头:怎么办?凉拌。
轻舞飞扬:我记住你了。一是因为你名字,二是因为你说的话。我有事要走了。我不经常来的,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能遇到你。
骷髅头:小姐别走,请留步。
我在那里喊留步没有奏效,轻舞飞扬还是悄悄地离开了。我本来是想继续捉弄她的,但是她还是走了,走得很坚定也很迅速,我没有得逞。
这就是我和曾庆春的第一次接触。在后来的日子了,我慢慢知道了这个网名叫轻舞飞扬的女人真实姓名叫曾庆春。
不知道为甚麽,在网上,我一直期待着轻舞飞扬的再次出现。其实轻舞飞扬的谈吐一点也不幽默,说话的口吻还有点居高临下的架势。或许是我太爱痞子蔡笔下的轻舞飞扬了吧,尽管我和我在网上遇到的轻舞飞扬聊的还不深刻,但是我还是一直期待她的出现。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期待在网上与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女孩子聊天,对深爱着我的小米是不是一种背叛。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甚至现在连普通的公司职员都不是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无业游民,没钱买电脑是肯定的了。所以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我只有泡在街上的网吧,在一个叫蓝色月光的聊天室,在虚拟的世界里与人聊天。我已经沉溺于聊天室不能自拔,白天我舍不得离开屏幕,就用盒饭打发我的一日三餐。晚上,我不过子夜是不会回到我和小米的那间粉红色小屋的。
小米没有怪怨过我的沉溺,但是我也没有关心小米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车站塔楼上午夜的钟声已经敲过,我依然在网上和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虚拟人物打情骂俏。这时候突然有一双柔软的小手搭在我肩膀上为我做肩部按摩。回过头来,我看到了小米那一双深情的眼睛。一缕愧意浮上心头,我对小米说,小米你来了。小米你怎么来了?
小米说,我来看看你呀。
我说,不玩了小米,我们回家吧。
小米见我说不玩了,她高兴地拉起我的手说,老乔,我也不想让你玩了耶,我想你快点和我回家,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哎。
粉红色小屋里,铺了粉红色台布的餐桌上点了红红的蜡烛。柔弱的烛光下摆了一瓶红红的红葡萄酒。
我说,小米,今天是你生日吗?我该去为你买一个蛋糕和一束鲜花,还应该有一张生日贺卡。然后用擀面杖在我的猪脑袋上狠敲几下。
小米说,笨蛋老乔,别瞎想了。今天不是我生日,我更不会用擀面杖敲你脑袋,把你敲残废了我嫁谁去?
我说,那是你中头彩了?
小米说,别问了,先把这杯酒干下去,要一口干哟,耍赖就罚你。
我和小米把杯碰过,我和她同时把一玻璃杯红葡萄酒一气干了下去。空杯相对,小米含情脉脉地望我一眼,放下杯子,灵巧地一跳就坐到了我的腿上。小米用双臂环住我的脖子,把嘴贴到我耳朵边上说,老乔,我-—找—到—工—作—了!
小米找到工作确实是一件到好事。小米本来有很好的工作,可是她为了我舍弃了。今天,小米能够找到工作,我对小米的负疚也可以减轻几分。我高兴,我把小米抱起来在屋内旋转。我们的心也在旋转,我们的血也在沸腾。
在一切都过去之后,我还不知道小米找到了什么样的工作。
小米告诉我,她已经被一家很有名的时装公司录用,做时装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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