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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发表时间: 2024-04-22


番外一 梦里百花

001

白城有很多条小路,卿杭没有找到那只猫,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路灯亮起,他开门的动作停住,低头往下看,那只猫就坐在门口,也不认生,抬起爪子蹭他的裤腿,仿佛是在催促他快点开门。

他刚打开一条门缝,猫就从缝隙里挤进去,熟络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比他还先进屋。

卿杭把煤球留给月牙了,家里没有猫粮,于是先用碗接水给它喝。他吃什么,猫就吃什么。

他以为猫吃饱就走了,结果它一跃而起,跳到卧室的凉椅上。

凉椅是卿杭去村里找老木匠做的,现在很少有家庭用这种竹子做的凉椅。

气温有些低,猫缩成一团,叫声很可怜,卿杭一夜都没睡着。

第二天,卿杭去上班,猫跟着他去医院。他下班,猫跟着他回家。连续一周都这样,它吃喝不挑,只是对睡觉的地方不满意。

卿杭心想,县城就这么大,如果猫是有主人的,主人应该能找过来。在那之前,他先养着。他给猫洗澡,带它去打疫苗,允许它在床上睡,晚上它就很少叫了。

他看书,猫就抓着他的衣服爬到书桌上,他去体育场打乒乓球,它就坐在观众席。

卿杭买了很多玫瑰苗,准备种在院子里。猫在他挖好的土里走来走去,脚上全是泥,又往他背上跳,等他种完花,衣服上全是猫爪印。

夏天快到了,还是没有人找来,卿杭就打算给猫买个窝,再买几样小猫喜欢的玩具。

“这个粉色的销量很高,应该不错。”猫用爪子踩手机屏幕,卿杭摸摸它的脑袋,像明白了它的意思,“是不太好,也不耐脏,再看看别的。深色系虽然耐脏,但不好看。”他自顾自地说,“算了,先选猫碗,陶瓷的不实用,买这个不锈钢的吧。”

猫直接坐在手机上,抓他的衣服。

“都不喜欢?你自己选,你点哪个,就买哪个。”

于是,卿杭收了半个月的快递,明明买了两个窝,但猫每天还是睡在他的床上。

002

院长给卿杭发消息,说那个女生条件很好,性格也好,让他明天去见一见。

卿杭刚打出一个字,手机就被猫爪子拍到了水里,这么晚了,他不可能去院长家,只好第二天当面说。

这天晚上,卿杭又失眠了,他打开了一直锁着的抽屉。程延清每年寄给他的信,他一封都没有看,都放在抽屉里。

卿杭见到院长介绍的相亲对象后,才想起对方是他的高中同学,现在在学校当老师。

对方意外之余又很惊喜:“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没想到你还会回到白城。这是你养的猫吗?好漂亮的猫。”

既然是同学,卿杭就不绕圈子了:“你好,昨天高院长让我来赴约的时候,手机坏了,我没能回复他。我不会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不能耽误你。”

猫在旁边挠他的胳膊,很凶,像是在提醒他,不应该这样说话。

对方欲言又止:“你还是忘不了程挽月?”

卿杭说:“她让我忘了她,这一定是句违心的话。她那么小心眼,我如果真的把她忘了,她会很生气。”

猫更凶了,虽然很闹腾,但不会抓伤卿杭,他一只手就能应付。

“你们的过去是很美好,但已经过去了,不是所有等待都会有回应,你现在这样有什么意义?”

“也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

对方哑然。

“高院长口才好,可能你听了他的介绍,觉得我的条件还不错,但我以前家里很穷。穷到什么地步呢?穷到父母生病了,只能等死。村里发生自然灾害,程县长下乡慰问,看到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决定资助我读完高中。高中毕业后,我终于走出了这个小县城,边上学,边做兼职赚生活费。对别人来说很平常的东西,我要费尽心力去争取,工作了,生活才稍微好一点。

“可能你觉得我脾气还行,其实我和挽月经常吵架。有一次我跟了一台大手术,在手术室待了十几个小时,回家后很累很累,她不知道,也并没有无理取闹,只是想让我陪她而已,但我对她态度不好,也没有陪她去吃饭。这是一件很小的事,她隔天就忘了,但我一直很后悔。

“可能你觉得我这样的性格对婚姻没有任何期待,不是的,如果挽月还在,我们应该已经结婚了,养着一只猫和一条狗,不一定有孩子,她自己就像个孩子。我们还是会吵架,也会闹别扭,我会买花送她,我会很爱她……”

对方已经走了,卿杭还在自言自语:“我又在想她吗?没有,我没有在想她。”

猫跑到门口,在对方的脚边转来转去,是在挽留对方,但没有留住。

过了好几天,卿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猫没有以前那么黏人了,虽然还是照常陪他上下班,但脾气特别大,摸它一下会被打,说它两句会被咬,用逗猫棒逗它,它也不理会。

同事问卿杭,这只猫会不会抓老鼠,卿杭说它不仅不会抓,还害怕,看见老鼠就躲得老远。

下一秒,猫推倒了他放在桌上的矿泉水瓶,正好砸在他脚背上。

连医院的保安大叔都开玩笑,说猫是在生气。

一直到院子里的玫瑰花盛开,它被蜜蜂蜇了,爪子肿得像店里卖的猫爪垫玩具,才不闹脾气了。

卿杭看医书,它隔一会儿就把爪子伸到他面前,他索性抱着它,想着给它取个名字。

“七月份了,以后就叫你小七吧。

“院子里的花招蚊虫,赶不走,小七不要再去抓蜜蜂了。

“家里没有老鼠,小七不会捉老鼠也没有关系。”

雨天很适合睡觉,然而雨季持续了多久,卿杭就被失眠困扰了多久。

地面泥泞,他不让猫出门,所以邻居总是能看到他蹲在门口跟猫说话。

这天他下班带了个蛋糕回来,把皇冠戴在猫的脑袋上,邻居以为他是给猫过生日。

捡的流浪猫,他怎么会知道它的生日是哪天。

外面在下雨,花瓣落了一地。只有卿杭一个人吃饭,他却买了很多菜,做了两个多小时,桌子摆满了,蛋糕都没地方放。

夜晚,猫在凉椅上玩蛋糕皇冠,卿杭洗碗,扫地,收拾屋子。所有事情做完了,他静静地坐在凉椅上,投在墙角的影子像个孤独的老人。

凉椅生虫了,最角落的一片竹子上有一个个小洞。

空气潮湿,卿杭突然想起锁在抽屉里的信,竹子会生虫,锁会生锈,纸张也会发霉。

他用了很长时间拆开第一封信,信纸发潮,字迹有些模糊,剩下的几封也一样。

二十九岁的卿杭,你好吗?

收到我的信是不是很意外,哈哈,我猜你肯定吓到了。

胡撸胡撸瓢儿,吓不着。

……

三十岁的卿杭,你好吗?

没想到吧,今年的生日又有我的信。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一年有遇到什么快乐的事吗?

如果没有,明年我再问一次。

……

三十一岁的卿杭,你好吗?

我又来啦,今天是来检查作业的。

考生请答题:写出五件开心的事。

每件十分,多写一件,再加十分。

……

卿杭回想不起他三十一岁那年做过什么,他找到之前的旧手机,修好后还能正常使用,微信里的消息记录也都在。

聊天背景还是她在北京的出租屋里拍的照片,卿杭查找到那一年的记录,满屏的绿色对话框里几乎都是“我去上班了”和“我下班了”。

他一件开心的事都写不出来。

闹钟突然响起,声音很刺耳,卿杭回过神,把没看完的信都收起来,他应该要睡觉了。

如果他不工作的时候熬夜,她会生气。

蛋糕一口没动,蜡烛还未燃尽就熄灭了,就像停止的生命,她是一阵风,一朵花,一场雨,一片云……但也是真的不在了。

他在变老,她的照片也变得模糊。

003

卿杭吃了两颗药,后半夜的雷声都没有把他惊醒。

挂在屋檐上的雨水滴落,他从一个漫长的梦里醒来,还没睁开眼睛,就习惯性地叫小七。

平时只要他多叫两声,猫无论在哪儿,都会给他点回应,今天却没有任何动静。

天色暗,卿杭眼前像是蒙了层雾,什么都看不清,昨晚不应该吃两颗药。

房门关着,说明猫没有跑出去。

他揉揉太阳穴,缓过那阵沉重的眩晕感之后才坐起来,眼镜不在书桌上,他恍惚地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停在凉椅旁边。

少女侧躺在凉椅上,因为只枕着一件校服,脸颊的皮肤被硌出了几道红印。她像是没睡好,还在打哈欠,含混不清地抱怨凉椅怎么这么硬。

原本戴在她头上的蛋糕皇冠掉在地上,卿杭走过去捡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透着健康血色的脸,喉咙沙哑:“外面下雨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笑着说:“卿杭,我来陪你啊。”

“我种了很多花,你看见了吗?”

“什么花?院子里光秃秃的,哪里有花?卿杭,你刚才在找什么?”

“……猫。”

“哪里有猫?我怎么不知道你养猫了。”她抬起一根手指抵着他的额头轻轻一推,“有那么困吗?叫都叫不醒,昨天谁让你去得那么晚,早都跟你说了,你一定要陪我过生日。”

她捏他的脸:“快醒醒,回神了,回神了。”

卿杭呆滞地坐在地上:“我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他像块木头,程挽月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

“不发烧啊,难道那两杯果酒……肯定是程延清干的,我去找他算账!”

她跳下凉椅往外跑,手腕被紧握住,下一秒就被拽进温暖的怀抱。

“卿杭,屋顶漏雨,我衣服湿了,欸?雨水怎么是热的……我可没欺负你啊,你哭得这么难过,如果被我爸知道了,我又要挨骂。”

程延清等得不耐烦,直接站在院子门外大喊:“程挽月,让你来叫卿杭,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俩到底吃不吃饭?老爸说,就算不吃饭、不睡觉,也别想躲过补课,你省省吧。”

“来了,别催了。”程挽月推了推卿杭,“你不准备放开我吗?”

“嗯。”卿杭不在意程延清会不会进来。

反正是梦,很快就醒了。

程挽月一边应付程延清的催促,一边对卿杭眨眼,她在笑,眼泪却止也止不住:“我们悄悄的,不要让他们发现。”

“……好。”

“快去洗脸刷牙。”

镜子里映出两人青春的面庞,她踮起脚尖,还是比他矮一截。

卿杭捧起一把凉水浇在脸上。

他往四周看,院子里没有花,家里也没有一只脾气很坏的猫。

只有程挽月在大叫:“啊!你把我的鞋弄湿了。”

——鲜活又灵动。

她很讨厌新穿的鞋子被弄脏,抓住他的手背用力咬了一口。

皮肤上一圈清晰的牙印,痛感很真实,卿杭恍惚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但他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忘了。他害怕只是一场梦,害怕她转眼就会消失,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幻想,所以即使看得到她,听得到她说话,感受得到她的体温,也不能安心。

他试着叫她的名字:“程挽月。”

“嗯?”

“程挽月。”

“在这儿呢。”

“程挽月。”

“是我,是我!”

他试着触碰她的眼睛、鼻子、脸颊、头发……和刚才一样,她没有消失。

“我很想你。”他的声音在颤抖,“我很想你,我很想你。”

程挽月张开双臂:“那就再拥抱一下吧。”

卿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摸到了她手腕跳动的脉搏,问:“为什么回来?”

她说:“当然是因为你不听话,还乱吃药。我生气啊,打不到你,也不能骂你,就更生气了。”

“程挽月,你回来了。”卿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从呢喃低语到大喊,从不可置信到欣喜若狂,“我没有在做梦,是你回来了!”

时光倒转,遗失的东西重新回到破了洞的口袋,脱线的细绳将缺口缝补好。

他不再日渐苍老,血液像燃烧的火焰,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程挽月笑着回应:“是我们回来了。”

爷爷从门外进来,看见他们又哭又笑的,还抱在一起,就咳嗽了两声。

程挽月立刻往旁边站,拉开距离,没一会儿,卿杭就跟过去。

“什么事这么高兴?虽然你们次次吵架都会和好,但今天有点不一样。”爷爷委婉地提醒,“小杭,你不要靠得这么近,月月都快被你挤到门口了。”

“我们正要出去,爷爷,我把卿杭带去我家。”程挽月拉着卿杭往外跑。

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卿杭年轻的身体蕴藏着一股力量。

程挽月被他背着,抱着,在雨里跑了很远。

这条巷子像是没有尽头。

“他是不是学习学傻了?”程延清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他不知道卿杭那些空白且漫长的等待,只觉得卿杭的脑子坏了,“奇奇怪怪的,我认识他这么久,就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是发疯了吗?”

“没办法,我太招人喜欢了。”

“那也过于夸张,别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看他是一秒不见如隔八载,他干脆用根绳子把自己绑在你身上。”

“嘻嘻!何止八年,他上辈子也只对我好。”

久而久之,程国安也发现了。

每次学校放假,他都会请卿杭给程挽月补习,刚开始毫无效果,因为程挽月根本不配合。

虽然后来两个人的关系好了,但也经常闹矛盾,卿杭的性格有些内向,从不主动,程挽月又很嘴硬,就算面对面坐着,谁都不理谁。可这段时间,卿杭总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也不跟她吵架了。

程国安又观察了几个月。

他不明白这两个孩子怎么会黏得那么紧,可不等他问卿杭,卿杭就先来找他了。

可能是他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当天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他对卿杭寄予厚望,孩子次次模拟考试的成绩都证明是有机会保送的。

卿杭却放弃了,没有选择保送,而是要和程挽月一起参加高考。

程国安慢慢发现,女儿确实对学习这件事上心了。

房间里,程挽月在听卿杭讲题,程国安轻轻带上房门后打电话询问程挽月的体检结果。

除了轻度贫血,一切正常。

上周只是感冒引起的发热,没有别的问题。

窗外虫鸟的叫声很清脆,太阳还没落山,程挽月就有点坐不住了。她合上习题册,抬起一只脚搭在卿杭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卿杭,我们歇十分钟。”

“把这道题做完再休息。”

“啊!头好疼,我要晕倒了。”

明知道她是演的,卿杭还是下意识地在她摔下去之前扶住她。

她在笑。

她在他身边。

“明天放学等你。”

“好呀。”

“不能失约。”卿杭突然坐起来,拉着程挽月出门。

他们一路小跑进学校,穿过操场,顺着楼梯爬到三号楼的露台,看了一场日落。

背对着身后的那面心愿墙,他站在栏杆前大喊:“程挽月,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把你弄丢。”

夏天要来了,他等到了。

004

职高的学生来打篮球,球场周围站满了人,欢呼声一阵比一阵热烈。

程挽月被拉到走廊,同学指着刚投进一个球的男生问她:“挽月,你觉得‘六号’怎么样?”

“看不清,不好评价。”程挽月回头看见拐角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忍着笑,故意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哪个‘六号’?是喝水的那个吗?好像挺帅的。”

“是吧!我也觉得很帅,可以认识一下。”

同学打开手机相机,把画面拉到最大,“六号”掀起T恤准备擦汗,突然一个乒乓球拍伸过来遮住了程挽月的视线。

她偏头躲了一下,球拍也跟着她移动。她用手挡,卿杭顺势握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把她拉到里侧,让她背对着篮球场。

两人脚上穿着同一款球鞋,但走廊上人多,谁都没有注意。

同学随口问道:“卿杭,你哪儿来的乒乓球拍?能借给我们玩一会儿吗?”

程挽月还在往操场看,卿杭直接把校服外套罩在她的脑袋上:“今天不行,挽月要学,她不和你一起吃饭了,你先去吧。”

“她也还没吃呢。”

“她跟我一起吃。”

两人绕到另一侧的楼梯下楼,她走得慢,卿杭也放慢脚步。

“程遇舟在打球,我去给他加油,你干吗拦着我?”

“不用你给他加油,周渔在。”

“性质不一样,没有我,他得分都少了。”

“你去了,他还要担心你从看台掉下去,那边太吵,乒乓球场很清静。”

程挽月叹气:“再清静有什么用,反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逮着我就只会问‘单词背了吗’‘数学题做对了吗’,要么就是‘上课好好听讲’‘不要迟到’‘不要早退’……跟唐僧念经一样。”

她拿了个球拍,想先试试颠球:“把球给我玩玩。”

“没带。”

“少骗人,快点。”

“真没带。”卿杭翻出校服裤子两边的口袋,里面只有钥匙。

程挽月拿着球拍看了会儿,发现上面刻了她的名字。卿杭的爷爷以前是木匠,还给她做过一根桃木簪子,她问:“爷爷是照着你写的字刻的吧,你是写在纸上,还是写在球拍上?”

“纸上。”

“今天时间不够,周末去体育馆玩半天。”

学校后面有个小山坡,卿杭把校服铺在地上,程挽月坐在上面吃东西。她没穿长袜,小腿被蚊子叮了一口,挠了两下,皮肤就红了。

她低着头,正要说话。

卿杭递过来一枚草编的戒指,上面还有朵小蓝花。

程挽月以为他是要给她戴上,他却收拢五指,把戒指握在手心。她刚才没看清,铆足了劲儿掰他的手指。

他忽然靠得很近。

“乐佩公主。”

“嗯?”

“你说,草编的戒指可以用来求婚吗?”

“应该可以……吧?”

005

学校用一天时间给高三年级的学生拍毕业照,每个班级分时间段去操场。

卿杭、程延清、言辞、程遇舟和周渔这几个人都在一个班,他们拍完后没有离开操场,看见程挽月从教学楼门口往这边跑的时候,卿杭跑去休息区找摄影老师借相机。

“老师,麻烦您帮我们拍张合照。”

“没问题,你们站好,我负责按快门。毕业后很可能就不会再见面了,多拍几张,留个纪念。”

程挽月一把搂住周渔,笑着说:“我们几个不一样,我们不只是朋友,还是一家人。”

摄影老师逗她,佯装要收起相机:“那就不用拍了。”

“要拍,要拍,卿杭,快过来。”

今天有风,程挽月和周渔站在中间,互相给对方整理头发,程遇舟在周渔左手边,他旁边是言辞。

程延清举着帽子给程挽月挡太阳,卿杭低声对他说:“换个位置。”

程延清就在等这句话:“不能白换,你得拿出点诚意。就是……那个……我昨天把她的游戏机摔坏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成交,我就往边上站,不行,你就别想跟我换。”

“难怪你今天这么殷勤。”卿杭说完,直接推开程延清,站到程挽月的右边。

摄影老师喊道:“来、来、来,同学们,看镜头。”

程延清只好作罢。

“再站近一点,都笑一笑,三、二……”

按下快门的前一秒,卿杭轻轻碰了碰程挽月的手。

“拍得真好,考试加油,祝你们都能考上理想的学校,以后多见面,多一起吃饭。”

程延清接话快:“谢谢老师,也祝您身体健康,发大财。”

006

填报志愿时,全家人都在给程挽月出谋划策。

程延清铁了心要去北京,谁都劝不住。程挽月表面上是跟着他去北京,但其实是因为卿杭,尽管卿杭是等她选完之后再决定的。

程国安不反对他们大学后谈恋爱,只是叮嘱他们,要谈就好好谈,不要三天两头闹分手。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连吵架的次数都很少。

开学军训,程挽月被选中当举旗手,练了几天,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视频聊天的时候,她病恹恹的,卿杭请假去看她,发现她在发烧,很强硬地带她去了医院。

一边输液,一边等血检结果,程挽月靠在卿杭的肩上睡着了。旁边的小孩儿又哭又叫,都吵不醒她,卿杭看到检查报告的那一刻,心才静下来。

她只是太累了。

车只能停在路口,卿杭先下车,背着程挽月往里走。

她迷迷糊糊地问他:“你带我去哪儿?”

“我租了间小房子,爷爷在医院,你今天跟我住,我已经给你的辅导员打电话请过假,也跟程延清说了。头还疼吗?冷不冷?”

她的额头蹭了蹭卿杭的脸:“不疼啦,退烧药很管用,我穿着你的外套呢,一点都不冷。没事,没事,虚惊一场。”

他也笑:“嗯,虚惊一场。”

出租房在城中村,楼道的灯坏了,程挽月拿手机照明。卿杭走得快,到门口后,一只手找钥匙开门。

房间小得一眼就能看完,开了灯,卿杭才把她放到床上:“床单是新换的,很干净,你乖乖躺着,我做饭。”

“可是我睡不着了。”

“早上刚买的菜,我不出去,就在这里,你躺着不动,也能看见我。”

“好吧。”

卿杭上周就已经开始上课了,书桌上有几本专业书,程挽月翻了几页,看不懂,还是看他洗菜做饭比较有意思。

程延清的电话打过来:“月月,难受吧?我下午去找老师说你体力不行,累得高烧不退,他给你开了假条,让你多休息几天。”

这一病,程挽月是没有半点力气再去军训了,说:“我跟卿杭在一起,你放心。”

卿杭做了四道菜,都是她爱吃的。

“今天晚上不洗澡,等退烧了再洗。”卿杭接了盆热水,端到床边给她泡脚。

他坐在矮凳上,头垂得很低,她只能看见他黝黑的头发:“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

“那我要多在这里住几天,反正不用军训了,也不上课。卿杭,你在想什么?”

“很多。”卿杭抬起头,亲她的下巴,“挽月,我爱你。可是怎么办,我只能让你住这么旧的出租屋。好想快点毕业,快点工作赚钱,但又格外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是高考状元,学校和政府都给他发了奖金,但他要先给爷爷治病。

程挽月知道,她生病,卿杭比她更难受。

“房子也很干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能做饭,能洗漱,能睡觉。你不是说过吗,公主不一定要住在城堡。爷爷还没来过吧,他肯定也会觉得这里很好,也会打心眼里为你感到骄傲,哎呀呀,我们家卿杭真厉害。

“健康的我,年轻的你,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辛苦的人是你,我每天快乐得不得了。如果站在大马路上喊‘我好苦’,说不定会有人辱骂我,吃得好、喝得好、玩得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别怕,别怕,我还在,所以你就安心地关灯睡觉吧。”

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楼上有人在吵架,越吵越凶,摔东西的声音很刺耳。

卿杭拉起被子捂住程挽月的耳朵,她下午睡了半天,这会儿也睡不着了。

她的身体在出汗,他也是。

晚上烧得厉害,要吃一颗退烧药,她含在嘴里咽不下去,卿杭喂她喝水,等她吞下去之后,缱绻的吻依然缠绵在她嘴角。

第二天她退烧了,卿杭感冒了。

他上午有课,每咳嗽一声,都要想她一次。下课铃声响起,老师还没有离开教室,他就已经从后门跑出去了。

她还在睡觉,长发铺满枕头。

半梦半醒间,她搂着他的脖子含混不清地抱怨:“卿杭,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007

爷爷是在睡梦中病逝的,没有太大的痛苦。从遗体火化到存放骨灰,程挽月一直陪着卿杭。

程遇舟开车来接他们回家过年,程延清失魂落魄的,上车倒头就睡,到家后,也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跟秦画分手了?”

“嗯,没劲儿,累了,烦了,谁回头谁是狗。”程延清看着在店里挑橘子树的两个人,“连月月和卿杭都能谈这么久,我怎么就没有一个好结果?”不等程遇舟说话,他就直摇头,“你还是闭嘴吧,别戳我的心。”

程遇舟和周渔也分过一次,复合后,感情比之前更好。

程延清抬脚往店里走:“妹妹,你尝尝橘子甜不甜。”

“尝过了,特别甜。”

程延清半信半疑:“真的?”

“不信你问卿杭。”程挽月碰了碰卿杭的胳膊。

卿杭转身看向另一边:“还行。”

已经付过钱了,程延清随手摘了一个,剥开果皮后,趁程遇舟不注意,塞到他嘴里。

看程遇舟面不改色地吃完,程延清才又摘了一个,咬第一口就想骂人,半个橘子酸得他浑身都通透了。

失恋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过完年,距离开学还有几天,程挽月跟着父母回家,卿杭当然也去。

程遇舟家是独栋别墅,就算分房间住,也能翻墙见面,但程挽月的家在三十二楼。

程延清本来是秒睡型选手,可他失恋了。

手机振动两声,卿杭顺便看了眼时间。

“还不睡?”

“你先睡。”

程延清皮笑肉不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卿杭淡定地看着天花板:“你想多了。”

“爸妈不在家,我就是老大,不要被我撞见你从月月的房间出来,欸……怎么没网络了?你手机有网络吗?”

“没有,可能是信号问题,你找邻居问问。”

程延清披了件衣服出门,霍家也只有霍栀,她开了门,连话都没说就跑回去了。程延清顿时觉得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的衣服没什么问题。

难道是他的脸有问题?

“霍栀。”客厅里没人,卧室门开着,她穿着睡衣站在望远镜前,程延清绅士地背过身,“你几个意思?我长得这么吓人?”

霍栀问他:“我发现了一颗很特别的星星,要看看吗?”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看看也行。”

有人敲门,敲了三声。

程挽月以为今天就这样过去了,毕竟程延清很难搞定。她打开房门,左看看右看看:“电灯泡呢?”

卿杭说:“去隔壁了。”

程挽月跳起来扑到他的怀里。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吹干,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玫瑰香味。

卿杭吻她的额头:“挽月,你等我们结婚。”

程挽月比他小一岁,毕业那年,年龄刚好。

“我想看你笑一笑。卿杭,你很想爷爷对吗?过年那天晚上,你一夜没睡。”

“嗯,我很想他,但是没有遗憾。”

“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挽月,我很爱你。”

“我知道……完了,完了,大事不妙,程延清这个电灯泡回来了!”

她连忙爬起来,耳朵贴着门听外面的声音。

程延清不对劲儿,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又没动静了,可能是去了洗手间。程挽月轻轻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

——安全。

她把卿杭往外推:“快、快、快!”

卿杭走了两步又折回去,稍稍低头吻她:“晚安。”

身后传来咳嗽声:“咳咳!”

躺在沙发上的程延清猛地坐起来:“你们俩注意影响,我失恋了,失恋的人心灵很脆弱,懂吗?”

程挽月撇撇嘴:“又没干什么,就是睡前聊聊天。”

“都睡不着,干脆别睡了,吃夜宵吧,我来点外卖,烧烤还是火锅?”

“随便点,把栀栀叫过来一起吃呗,她一个人在家也很无聊。”

程延清神色不太自然,刚才他在霍家看星星,霍栀教他用望远镜,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他一时没注意,扭头的时候差点碰到她。

“她睡了,别打扰她,咱们自己吃。”

程挽月转身进屋:“那我找部电影。”

她要喝橙汁,卿杭去厨房切橙子,程延清也跟着进去,靠在门口欲言又止。

卿杭淡定地解释:“真的没什么。”

“先不谈这个。”程延清还是决定问一问,“是这样,我有个朋友,他把一个女生惹生气了,怎么道歉?”

“你问我?”

“你能搞定程挽月,就不是一般人,我三个室友都旁敲侧击地问过她有没有男朋友,想追她,更别说她身边的那些同学了。可是你看她,心里只有你,你多少有点本事。”

卿杭把橙子放进榨汁机:“我不太了解霍栀。”

他买的水果都很贴合程挽月的喜好,程延清让他多榨一杯。

“不了解也没事,反正都认识……”程延清突然反应过来,“等等,跟霍栀有什么关系?都说了是朋友,不是我本人!卿杭,你被程挽月带坏了。你注意点,虽然你大一岁,也得叫我一声哥。”

卿杭说:“可能霍栀并没有生气。”

程延清琢磨了一会儿,霍栀是个乖乖女,程家刚搬来没多久,他一直在学校,也只有暑假跟她见过几面。这次回来,今天还是今年第一次见,他也不知道她生气会有什么表现。

“也许是我想多了,算了,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008

临近毕业,寝室里的同学约着去吃散伙饭,其中一个有事要晚到半个小时,其他人就在商场里随便逛逛。

卿杭走到首饰区,柜台里摆满了亮闪闪的戒指。

“现在就买戒指,是不是太早了?”室友记得卿杭是立冬那天过生日,还有半年呢,“再等等呗,等你们都稳定后,再求婚也不晚。”

卿杭挑好戒指,回答:“我等了太久太久,不想再多等一年。”

“这么快就决定买哪一种,那边还有很多款式。”

“我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真羡慕你啊,卿杭,爱情有了,学业也不耽误,未来一片光明。”

程挽月还在学校,卿杭和室友吃完饭去找她,在宿舍楼下给她打电话。电话那边很热闹,她应该也是和几个朋友赶在毕业前聚一聚。

卿杭只等了几分钟就看见她从宿舍楼里跑出来,还穿着拖鞋。

她喝了酒,脸很红。

卿杭说今天去外面住,明天早上再送她回来,她连手机都没带,就跟着他走了。

他租到了那间两居室的房子,到门口后,他忽然捂住她的眼睛。

“有惊喜啊?”程挽月这会儿酒意上头,“卿杭,我喝醉了脾气很大。”

卿杭按下开关,灯光亮起,他拿开捂住她眼睛的手,握住她的肩,轻轻推着她往前。

沙发上有只白色的小奶猫。

“煤球!”程挽月脱口而出,她跑过去蹲在猫旁边,随便她怎么摸、怎么抱,猫都不挣扎,直往她的怀里钻,“眼睛很像,嘴巴也像,真的一模一样。卿杭,你看,它好喜欢我,它记得我。”

她总说她能听懂猫语,卿杭含笑看着她:“你又听懂了。”

“煤球就是这个意思。”程挽月的声音有些哽咽,这间出租屋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她记忆里最熟悉的样子,他们在这里重逢、和好、吵架、分别,“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一家宠物店,我跑了很多家店,有的猫只是相似,只有它是煤球。”

“怎么还有花?”她这才发现那束玫瑰,“卿杭,你把我感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是准备求婚吗?”

“被你猜到了。”卿杭眼里的笑意很无奈,他拿出戒指,“练习过那么多次,这次是正式的。我始终相信,老天不是惩罚我,而是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我,只是晚了一些,让我学会勇敢,让我坚定。爱你是最重要的事。程挽月,我们结婚吧。”

“好。”程挽月答应得很快,“快给我戴上。”

他紧张,她兴奋,戒指没拿稳,掉在地上,被煤球碰到后,滚到了沙发底下。

程挽月:“……”

“这次不算,等我几分钟。”卿杭的脸色也不太好。

他站起来搬沙发,艰难地从角落里摸到那枚灰扑扑的戒指,仔细擦干净。

不等他开口,程挽月就踮起脚凑上去吻他,他顺势抱起她,煤球想跟着他进卧室,被他关在了门外。

两人一起摔在床上。

他把戒指牢牢地套在她的手指上。

009

朋友给黎雨留了张毕业晚会的票,她本来不准备去凑热闹,但那一天没有什么实验安排,就想着去看看。

她提前去找朋友拿票,在路上遇到了卿杭。

卿杭是她的师弟,认识两年了,一直都知道他有女朋友——虽然没见过本人,但看过照片。

他们在骑自行车,准确地说,是程挽月在骑,卿杭坐在后座。他腿长,两只脚都落在地上,程挽月根本蹬不动,但不服气,非要带他骑一段路。

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有一束花,鲜艳的红色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身边那些同学,十个人里有九个熬不到毕业就分手了,黎雨站在路口,想等他们骑过来的时候打个招呼。

卿杭蹲下去给程挽月系鞋带,她换到后座后,他很快就把车骑到阴凉处。

“师姐。”卿杭主动介绍,“这是我女朋友,程挽月。”

黎雨礼貌地看向程挽月:“你好,是来陪卿杭拍毕业照的吗?学校有很多地方的景色都很漂亮,再等几年,他博士毕业,还能再拍一次,更有纪念意义。”

程挽月笑了笑:“嗯嗯,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师姐,我们先走了,她还没吃早饭。”

“下次见。”

程挽月回头看黎雨,对方已经走远了,车头晃了一下,她立刻回神,双手抱紧卿杭的腰。

卿杭今天下午要作为优秀毕业生在毕业典礼上发言,不是本校学生也可以去礼堂观看,很多家长都会来。

程延清和霍栀来得晚,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卿杭先到后台做准备,不知道程挽月坐在了哪个位置,直到上台,看见她举起印着‘卿杭毕业快乐’的横幅。

她在他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他无须畏惧。

“卿杭穿西装好帅。”霍栀多拍了几张照片。

程延清抬起一条胳膊搭在霍栀的肩上,说:“还行,也就比我稍微差点。”

“我和月月说话,你别插嘴。”

“就插嘴,妹妹,你摸着你的良心说,我跟卿杭谁更帅?”

“卿杭。”

“什么?没听清。”

程挽月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卿杭、卿杭、卿杭!”

“行了,行了,他看得见你,你照顾一下我们的耳朵。哎哟,戒指都戴上了,挺快啊。”程延清眼尖,“敢偷户口本,我就打断你的腿。”

程挽月说他瞎操心:“用不着,爸妈会同意的。”

程延清说等着瞧。

程家只有一个女儿,结婚这么大的事,得全员到齐一起商量,大家倒也不至于会刁难卿杭,但总要有一个正式的仪式。

从草编戒指到亮闪闪的求婚戒指,卿杭走了很多年。

尽管早就已经是一家人了,但见父母的时候,他还是很紧张,在楼下花园绕了一圈又一圈。

和他把戒指给程挽月戴上的那天一样,还闹了个乌龙。他太紧张了,手一直在抖,戒指掉到沙发底下,费了很大工夫才拿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擦拭戒指上的灰尘,额头都在滴汗,黝黑的眼睛亮晶晶的。

程挽月在监控里看着他在门外一遍一遍整理衣服,看着他深呼吸后准备按门铃,心里只觉得欢喜。

卿杭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家里静悄悄的,除了程延清,没有其他人。

开门的人是程延清,他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睡醒,就只剩下我。”

“挽月呢?”

“搞不清楚,她可能出去了,或者是在霍栀家,她这么大的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

卿杭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恐慌感,他推开程挽月的卧室门,想看看她是不是还在睡觉。

门开的那一瞬间,迎面而来的彩带模糊了他的视线,满屋子的笑声把他从飘忽不定的空虚感中拉回到现实。在一堆粉色气球里,他看见了戴着洁白头纱的程挽月。

头纱固定在她漂亮的头发上,而不是只能用手拿着。

她很健康,不消瘦、苍白。

程国安说,从今天开始就把女儿交给他了。杨慧敏说,要对她好,要宠她、爱她。程延清把户口本放在桌上,强调以后要叫哥。

只有程挽月一直没说话。

等人都出去了,隔着门都还能听见客厅里热闹的声音,卿杭迈开第一步的时候,头纱刚好掉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他朝她走近,她跳起来扑到他身上,把他也罩在头纱里。

“卿杭,你真厉害,二十二岁就娶到我这么聪明漂亮的老婆了。”

“嗯,我真幸运,我很幸福,有家人,有爱人。”

程挽月拿起户口本:“走,领证去。”

010

婚礼是在六年后的秋天举行的,小月牙当花童。

程挽月累得连婚纱都没有脱就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等卿杭放好洗澡水,出来抱她,她才勉强恢复了点力气。

复杂的新娘盘发用了很多配饰,卿杭所有的耐心都用在拆发卡上。

言辞这个伴郎帮忙挡了很多酒,卿杭没有喝太多,但一点都不清醒。

婚纱凌乱地堆在床边,程挽月想起白天婚礼上卿杭的誓词,只走神了几秒钟,就被抱着翻了个身,属于他的气息侵袭而来,热烈、滚烫。

他借着酒意让她叫老公。

程挽月不听他的,以至于第二天直接睡到了下午,还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我也不想来烦你们,虽然人是饿不死的,但老妈担心你们饿晕了,吃完饭再睡吧。”程延清在门外,说完话就下楼了。

程挽月捂着脸:“怎么感觉有点害羞……”

卿杭说:“可能是因为你衣衫不整。”

他们一个小时后才下楼,家里没其他人,饭菜也都凉了。

卿杭重新做了四道菜,程挽月吃饱喝足,出去散步的父母才回来。

程国安清清嗓子:“婚礼办完了,我和你妈也准备回家了,你们俩打算去哪儿度蜜月?”

卿杭早就订好了机票:“去日本,挽月想看烟花,三天后正好有一场烟火大会。”

程国安叮嘱他:“无论做什么,无论去哪里,都要注意安全,不能所有的事都由着她。”

“爸,妈,你们放心,我们几个一起去,保证平安回来。”程延清扭头问,“卿杭还有几天婚假?”

程挽月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七天,他攒了一年的假期,这一个月就用光光。”

卿杭等程挽月喝完牛奶,凑过去吻她,她偏头往客厅看,没人注意这边,笑着揉乱他的头发。

三天后,程挽月实现了迟到的约定,和卿杭一起看了一场震撼的烟花盛宴。

周围有很多穿着浴衣的人,完完全全就是动漫里的场景。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里炸开,火光璀璨。

他们在外面没有看完,回酒店继续看。卿杭帮程挽月脱掉外套,隔着玻璃窗,夜空中飞溅的火焰仿佛下一秒就会落在她身上。

011

他们定居在南京,养了一只猫和一条狗,程挽月把工作室经营得有模有样,时而忙碌,时而清闲,卿杭在医院的工作也一如往常。

这天,程挽月加班到很晚,雨越下越大,卿杭看着时间去接她,快到的时候给她打电话,第一遍没接通,他又打了一遍,是她助理接的。

助理哭着说她晕倒了,在救护车上。

雨天堵车,卿杭跑着到医院,浑身都湿透了。

助理第一次看到卿杭如此失态崩溃的一面,像疯了一样,吓得不敢说话。得知结果之后,他却又沉默地在走廊坐了很久。

程挽月醒来,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看到卿杭。

“姑父在外面。”月牙悄悄告诉她,“我要当姐姐了,不知道是妹妹还是弟弟。”

程挽月笑着说:“都有可能哦。”

程遇舟指着桌上的纸袋:“我带了干净的衣服,让他把湿衣服换了。”

“嗯,雨小了,阿渔,哥,你们先带月牙回去吧。”

“那我们走了,明天去家里吃饭。”

“好。”

月牙怕打雷,要抱着,她趴在程遇舟的肩上,看着还坐在椅子上的卿杭,小声问:“姑父怎么了?他为什么不理我?姑姑有小宝宝了,他不开心吗?”

周渔摸摸她的脸:“他不是不开心,而是太开心了。”

月牙不懂,开心应该大笑,可是姑父坐着一动不动。

但是程挽月懂。

走廊里很安静,卿杭恍惚地抬起头,灯光有些刺眼,程挽月慢慢帮他擦干脸上的雨水,弯腰吻他。

他的喉咙很沙哑:“我吓死了,总觉得是在做梦。”

“这不是梦,卿杭,你是醒着的。”程挽月在他的手背上咬了一口,“疼吧,知道疼就不是梦。”

她咬得轻,痛感很细微,但卿杭感受得到。

“我们有孩子了。”

“是啊,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算算时间,差不多是明年七月份出生,先取个小名,就叫……就叫小七。”

卿杭站起身,从衣服里掉出来一个梅花糕,但被雨水泡得不能吃了。

他每次接她下班,都会提前去她喜欢的那家店买一个,车里还会有束花。

扔掉被泡坏的梅花糕,但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牵连着彼此,生机勃勃。

卿杭一夜没睡,内心从翻涌到平静,天亮后才稍稍睡了一会儿。程挽月只是伸了个懒腰,他就突然惊醒,一身冷汗,下意识地收拢手臂。

满怀的温热感驱散了噩梦。

雨过天晴,阳光把卧室照得很亮,桌上放着他们的婚纱照,旁边有一束新鲜的玫瑰花,煤球已经毁了一朵,用爪子踩着。

程挽月睡得迷迷糊糊,说她感觉到孩子在动。

“不是胎动,而是你饿了,才一个月,胎动不会这么早。”卿杭摸摸她的肚子,“早饭想吃什么?”

“嗯……吃梅花糕吧,昨天的浪费了,今天补上。”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天哪,我竟然要当妈妈了。”

“我也不敢相信,但确实是真的,检查结果不会骗人。”

“卿杭,你刚才是做噩梦了吗?”

“不是噩梦,而是美梦。挽月,我爱你。”

“我也爱你,不仅我爱你,而且又多了一个爱你的人。”

梦里百花落,岁月如长歌。

屋檐绊月,我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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