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凉风，越近深秋，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连哈出的气都可以在玻璃上轻易的凝结成水珠。
阿尔西亚披着外套，额头抵着窗边，远远望向己经沉下的夜幕。
院长对于她昨晚的态度表现的很不满，作为惩罚，她今晚的晚饭取消。
阿尔西亚只不过是对着那对夫妇用了个小小的漂浮咒，他们便以为她身边有鬼魂，吓得头也不回的逃开了。
连那五千英镑都没有要回来。
她知道那对夫妇的勾当。
他们不止一次来这里附近领养过孩子了，跟着他们离开的孩子都没再露过面，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
这些还是西弗勒斯告诉她的，他亲眼看见这对夫妇从周边的福利院领走了七、八个孩子。
再富裕的家庭也没有必要养这么多孩子吧？
“咕——”肚子不合时宜的响起，阿尔西亚饿得有些难受，却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得蜷缩起身子，这样可以稍微缓解饥饿感。
这里是福利院，还是贫民窟的福利院，能让孩子们吃饱都算得上是奢侈的事情了，哪还有什么饭剩下。
好在第二日院长便对她缓和了态度，因为记者要来了。
应付了半天那些烦人的记者后，阿尔西亚挤过那堵高高的人墙，溜了出去。
还有一个月便是斯内普夫人的生日了，她打算去问问斯内普夫人喜欢什么，好早些准备。
福利院破旧的砖墙另一侧就是蜘蛛尾巷。
巷子里横七竖八支出的雨棚使得这里照不进阳光，常年昏暗不堪，伴随着那些浸透缝隙污水，显得更为杂乱。
空碎啤酒瓶倾斜歪扭在垃圾桶边排开，苍蝇绕着桶盖旋转，散发阵阵恶臭。
阿尔西亚穿梭在巷中，心情极好的哼着歌，偶尔有一只逃窜的老鼠从她脚边钻过，“噗”的一声跃入腥臭的下水道。
她敲响了斯内普家腐朽的木门，但没有得到回应。
“西弗勒斯？
你在吗？”
阿尔西亚又唤了两声。
还是没有动静。
脑子里闪过一丝不好的想法，惊得她皱起眉头，手握上门栓。
“咔哒——”木门猛地弹开，原本被隔绝的浓重铁锈味便如毒蛇一般涌入鼻腔，呛得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屋内漆黑一片，借着门外的光，隐约能望见桌子旁边有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西弗勒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阿尔西亚小心翼翼的带关上门，摸索着按了几下灯的开关都毫无反应，只能用荧光闪烁咒点亮了指尖。
门边摆着的玻璃瓶被脚踢倒，咕噜噜的滚到一旁的墙角，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屋内的锈味随着她的深入而愈发浓烈，等到阿尔西亚穿过家具的阻碍来到西弗勒斯身前，那股味道己经几欲令人窒息。
桌角的血迹己经干涸，触目惊心的颜色深深地嵌进木头的缝隙中。
倒在桌脚下的西弗勒斯双眸紧闭，嘴唇苍白干裂，额头处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红的血覆盖在血痂上，顺着脸颊往下淌，洇入破旧的衣领。
阿尔西亚的心头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如潮水般涌上大脑。
她屏着呼吸伸手探向西弗勒斯的脉搏，确定他还活着之后大喘了一口气，还没等平复心情便马上想起自己此刻最该做的是去找医疗箱，给他包扎伤口。
她匆忙起身往厨房跑去，还没等来到门边就绊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一时没稳住，重重的朝前扑倒在了地上。
她吃痛惨叫一声，低头看向绊倒她的物体。
那个柔软的物体是斯内普夫人，那个最爱给她讲故事的女人。
斯内普夫人安静地躺在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微微张着，黑发混着血迹蜿蜒在地上，消瘦凹陷的脸如同纸一样白，额上那一条皱纹显得更深了。
阿尔西亚瞪大了眼睛，颤抖的伸出手探向她的颈部——那里己经没有了任何跳动。
她像是被吓到了似的，猛地将手抽出，扭头看向西周。
左边的厨房里横亘着一个男人，同样也失去了呼吸。
阿尔西亚认得那个男人，相似的脸很容易辨认出来，那是西弗勒斯的父亲。
阿尔西亚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嗡鸣，无法思考，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她颤抖着爬过尸体，冲进洗漱间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喷涌而出，灌溉在脸上，浇熄了心底的恐惧与茫然。
她哆嗦着手，拧了一块毛巾，脚步踉跄的来到西弗勒斯的身边，把它捂在流血的额头上，语无伦次道：“你等着，我……我去找人救你。”
她放下毛巾正欲起身，忽地感觉手上一紧。
阿尔西亚低头望去——攥住她的是西弗勒斯。
她从来都没见过西弗勒斯露出过这样迷茫到绝望的表情，黑色的眼珠在黑暗中似乎蒙上了灰，她也从来没有发现过，那双苍白纤长的手指原来这么有力。
“别、别去……”他躺在血泊中气若游丝的哀求。
西弗勒斯的声音嘶哑低弱，如果仔细听，甚至会觉得带着某种哭腔。
她轻轻掰开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果我不去，你会死的。
西弗勒斯……等我。”
失去行动能力的西弗勒斯没能拦住她，就像他没能拦住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斗争，他隐隐觉得阿尔西亚在瞒着他什么，可再没来得及说多一句话，失血过多的昏迷感便如潮水一般涌来，将意识吞没。
他只能看见那个瘦弱的背影替他关上了房门，也掩盖住了门外的光，一如从前打开那样。
阿尔西亚的脊背贴在门上，寒意顺着背后攀上头皮，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的震动，抬起了右臂。
黑雾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从身上涌出，化为了黑龙的模样飞掠过闹市，扇动着足以遮盖天际的翅膀，被来人所察觉。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从出逃开始，格林德沃便一刻不停的派人去找她，如今她主动暴露，也算是让格林德沃放下心来。
“阿尔西亚小姐。”
纽蒙迦德的圣徒行动迅速，不多时便找到了自己效忠的主人。
格外年轻的巫师脱下礼帽，在遍布污水的巷子里向阿尔西亚行了一个优雅至极的贵族礼。
贵族，裁剪得体的白西装，巷子，贫民窟。
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就像……一朵白蔷薇盛放在灰烬中。
“很高兴我们能在英国再次见面，莱德先生，但……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
阿尔西亚礼貌颔首，打量西周确认他设下结界后才转身打开那扇被她挡住的门。
昏暗的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莱德看见一个瘦弱的男孩躺在血泊中，脸色苍白，闭着眼，仿佛己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在男孩的不远处还躺着两个人，似乎是他的父母，早己没有了生命。
“能否拜托你尽力救治他。”
阿尔西亚身上缠绕着龙形黑雾，一双蓝眸隐在雾中，盖住了酝酿其中的悲伤，“很抱歉我不能帮上忙，我不能长时间将‘它’放出来。”
“是，小姐。”
莱德默默点头。
作为阿尔西亚的圣徒，莱德明白她口中的“它”是什么东西。
即使阿尔西亚不恳求自己，他也会出手救治。
这个男孩受的伤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致命的，但对于巫师来说，这并不是非常严重，让他无法动弹的真正原因是魔力暴动。
从魔杖尖端流淌出的淡蓝色光芒笼罩住斯内普，额头上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原本苍白的面色也随之变得红润。
“要消除他对你的记忆吗？”
莱德背对着门口，声音平静得没有起伏，让人不懂他的真实想法。
“不必了，莱德先生。”
阿尔西亚睫毛轻颤，指甲深深地掐着手心，尖锐的疼。
“我没有立场替他做任何决定，更何况，那些记忆，也不算糟糕。”
她蹲在地上，将手心伤口滴出的血凝成一朵玫瑰，插在斯内普内衬的扣子上。
不仅仅是斯内普，对于阿尔西亚来说，这三年，也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她从出生起便束缚在纽蒙迦德的高塔上，不知道什么是世界。
格林德沃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即使她压制不住体内的能量变为了默然者，他也没有放弃寻找拯救她的办法。
但默然者活不过十岁，能活下来的都是极少数。
阿尔西亚便是在听见了他和圣徒的对话才决定出逃，既然活不久，那就去放肆一回，为自己短暂的人生活一次。
纽蒙迦德的山和塔太高太高了，困住了格林德沃也困住了她。
闻到花香，西弗勒斯费劲的睁开了眼，却只能看见阿尔西亚离去的背影，和她身后盘旋着的黑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