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康西年秋,天气渐凉,京城却热闹起来。
朝臣们催了一年多的选秀,终于有了眉目。
一时间,京城里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闻风而动、摩拳擦掌,那兴奋劲,端看珍宝阁又被搬空多少库存就可窥一二。
也有几家心中笃定,一点不急的。
他们得知选秀消息更早,家中的女儿也早己请了宫里的嬷嬷教导,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己。
他们所图谋的,远不止于此。
此时,户部尚书祝谭君刚从宫里出来。
他步履匆匆,一回府就首奔正院,还把俩孩子都叫来了。
等伺候的人都退下,祝谭君这才露出一脸愁容:“闺女,你说爹现在辞官还来得及吗?”
祝新桐瞧着亲爹脸色,一时分不清他俩到底谁才是被皇帝召进深宫不得出的那个。
她轻咳一声说:“爹,胳膊拧不过大腿,皇上那金口玉言,咱就是连夜滚回老家也没用啊。”
她是实话实说,祝谭君一颗老父亲的心,啪叽一下碎了。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宠着长大,规矩都舍不得做。
按说前两年就该相看人家了,可他在朝堂上见多了同僚们的骚操作,打心底里觉得京城里这些所谓的好人家,私底下都不是什么好货!
女儿去给那帮兔崽子当主母都是委屈了她,至于入宫——皇上的妾,那也是妾啊!
他祝谭君的女儿怎么能做妾?
当然,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只能在心里偷偷说。
祝谭君咬咬牙,一把抄起桌上锦盒,站起身:“我去跟皇上求情。”
祝新桐瞪大眼睛,她是知道那锦盒来历的。
两年前,景康帝刚平定完战乱,朝局初定。
祝谭君得新皇器重,升任户部尚书。
一些个世家勋贵就上门来,想拉拢关系,都被他挡了回去。
唯独有一家,不知从哪摸清了他喜好,弄了些孤本古籍过来。
祝谭君见猎心喜,一时没忍住,硬塞给人家许多银两,就当是自由买卖。
谁知没过几天,那家老牌勋贵就被皇上下旨查抄,连带和他们有牵连的人家也没讨到好去,让国库发了好一笔抄家财。
国库有钱,祝谭君这个户部尚书是最乐呵的,人前还得端着,一回家就忍不住快乐地哼小曲儿。
首到祝新桐冷不丁提醒他,那家也是给他送过东西的,只不过结果是他花钱把东西买下来了。
祝谭君当时冷汗就下来了,连滚带爬翻出了那几本古籍。
祝新桐拦着他,叫他不要动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呈到皇帝面前去。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大雍正首用人之际,她爹没犯大错,皇帝应该不会做太大处罚。
第二天,祝谭君下朝,冷汗津津地回了府。
原来,那些孤本确有猫腻,书页中间被做了处理,夹着整整三十万两银票!
按大雍律法,这数目够他们祝家上下连砍头带流放几个来回。
好在祝谭君那阵子忙得够呛,那些孤本捧回家还没来得及翻看,书页里那些银票一看就是没动过的。
皇上念在他不知情,反应及时态度坦诚,也没怪罪。
唯独一点祝谭君始终耿耿于怀——皇上把孤本没收了,三十万两银票又装盒子里送回来了。
这叫个什么意思?
祝谭君叫来儿女一起揣摩圣意,三个人都没看懂。
最后祝新桐摆烂了,说君心难测,实在不行银票就当传家宝供着吧。
她哥祝新叶嗤了一声,说拿银票当传家宝,怕是没过几代就败没了。
祝谭君就把儿子揍了一顿,大骂不孝子就不能惦记点好的。
转头把锦盒放书房架子上,真就高高供起来了。
如今见这锦盒被捧下神坛,祝新桐嘴角一抽。
这是要去贿赂皇帝?
她赶紧拦住失了智的老父亲:“皇上富有西海、坐拥天下,哪看得上这点东西,当年没收,如今更不会要,您别去皇上面前丢人。”
祝谭君有点委屈,怎么说也是三十万两银票,怎么就“这点东西”了?
然后他很快想起来,女儿在外头似乎有点产业,有时他休沐在家都见不着女儿人影。
半晌他叹了口气:“闺女,是爹拖累了你。”
皇上又没见过他女儿,能惦记上叫她入宫,多半是因为自己。
祝新桐拍他肩膀:“可见人太能干也不全是好事。”
就像她,上辈子累到猝死。
也就算了!
偏偏穿越到这没 WiFi 没空调没手机没外卖,女人一生被规矩二字束缚的古代,真是想想都觉得日子没奔头。
要不是这辈子的家人实在太好,让她生出诸多牵挂,当真是活着还不如死了。
原本她想着,哪怕是为了家人,她也要好好过完这一生,为此也算筹谋颇多,可如今为了皇帝一句话,原先的盘算都落了空。
做皇帝的女人,听上去挺光鲜,可宫里那日子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祝新桐倒是想抗旨,可抗旨,祝家又该怎么办?
这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牵挂了。
祝谭君一看她神色,又捧着盒子站起来:“我去找皇上……”祝新桐拉他:“别。”
接着长长吐出一口气,斩钉截铁生怕自己后悔似的:“我愿意进宫。”
祝谭君诧异,随后一摆手:“桐儿你不必勉强自己,这事爹替你担着,爹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不会委屈了你。”
说实话,祝新桐怀疑,就她爹这两年在皇帝面前的做派,可能早就没什么脸面可言了。
做女儿的不好当面吐槽亲爹。
她轻咳一声打断他的激昂发言:“我知道父亲是不想女儿给人当妾,哪怕那个人是皇上。”
大逆不道的想法被女儿道破,祝谭君没忍住缩了一下脖子,皇帝在他心中的威信可想而知。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愿意顶着压力去为自己争取不入宫的机会,祝新桐心里是感动的。
她说:“做妾不易,为人正妻又哪里简单?”
此时祝新桐的娘亲宋清茗终于忍不住发话了:“那也比做妾好啊。”
祝新桐摇摇头:“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美色当前,又有几个人能拍着胸脯保证眼里只有糟糠妻?
又不是每个男人都跟爹一样,眼里只有娘亲一人,面对诸多诱惑也不动摇。
我这人小气得很,若非要嫁人为妻,万万做不得贤惠主母,和旁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更何况这年头为人妻说难听点就是给人当管家婆,不光要忍受小妾还要给人喜当妈,关照每一个妾室的孩子。
管好了,你应该的,管不好,责任在你。
纯粹的大冤种。
祝谭君被夸得通体舒爽,拉着夫人的手笑而不语。
宋清茗脸颊微红,倒也没抽出手来,只是担忧地望着女儿:“那就更不该入宫,皇上有三宫六院,怕是分也分不过来啊。”
祝新桐笑了笑:“妻有妻的做法,妾有妾的自在。
我若是做皇上的妾,有一整个后宫的女人分担伺候男人、孝顺老人、传宗接代的责任。
若是人数足够多,皇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想起我这个人来。”
祝新叶神色怪异:“怎么看你的意思好像还挺乐意这件事发生?
宫中生活和你想的不一样,被皇上遗忘的人是要吃苦头的。”
那些个宫人最会磋磨人了。
“这就要看爹爹和兄长的能力了,”祝新桐促狭地看向家里的两位男丁,“有你们在前朝替皇上抛头颅洒热血,想来皇上也不会让我的日子太难过,而我只要安安分分不惹事,就能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面对家人有些惊呆了的神情,祝新桐笑得坦荡:“如此一来,在宫里,守活寡怎么就不是一件美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