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我能感受到周砚尘的呼吸,只要我侧过身,他的鼻尖就能轻易触到我的唇角。
我没想到周砚尘竟会这般敏锐。
我掩下心内的错愕,湿润的眼眶潋滟成红色,倔强的没有开口。
婉蓉坐在一旁看着我们,手中的帕子如她的心一般,拧的一团糟。
王爷如今同意与王妃姐姐亲近,是不是原谅王妃姐姐了?
也是,是宋将军带着苏姑娘去边关,才连累苏姑娘死在战场上的,本也不关王妃姐姐的事。
婉蓉不愧是呆在周砚尘身边多年的人,她清楚的知道我与周砚尘的芥蒂所在。
周砚尘登时沉下脸,狠狠甩开我的手,抚上藏于怀中的玉佩。
那玉佩……颇有些眼熟。
原谅?
宋家害死了我的阿姝,宋家人一个都不无辜!
宋照晚,为什么死的是我的阿姝,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差一点就娶到我的阿姝了啊,我的阿姝答应过要嫁给我的。
若不是宋行舟趁我南下上门求娶,我的阿姝怎么可能会离开我,她怎么会死!
周砚尘将我赶下了马车。
他命护送我们的禁卫军侮辱我,可军中人,无人敢辱没宋家血脉。
我宋家男子为国死战,他们出身名门的妻子亦自愿拜师军医随军出征,皆为国死。
周砚尘不懂我宋家军魂于将士眼中的分量,他不懂青姝嫂嫂与我大哥鹣鲽情深,他不懂这一切都是他的自我感动一厢情愿。
他更不知,他的救命恩人,另有其人。
08我托随行保护我的禁军统领去给周砚尘传话。
告诉王爷,将玉佩拿远些,上边的花纹便依稀能看出一个晚字。
许是造化弄人,我也未曾想到,回京那日带嫂嫂策马时顺手从山贼手中救下的浑身染血的男子,会是周砚尘。
我在这长街游荡,看着渐渐变的黑紫的双手与皓腕,不甚在意的服下怀中的药丸。
待到天色已晚,我才回到府中。
却见婉蓉神色慌张哭哭啼啼的跑出来。
管家神色焦急将我往马车上推,王妃!
王爷在马场策马时,下人不小心惊了马,王爷坠马昏迷了!
刚赶到马场,太医的声音便传入耳中,王爷这手,从今以后,怕是再也握不住红缨枪了。
额头上这个马蹄印记……和脸上的划痕,也难消啊。
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昏迷也不曾放开手中长枪的周砚尘。
他的脸被马蹄踢得青紫,最为明显的马蹄印记恰好处在额头正中,落地时又被地钉划烂了左脸。
他不是我的小将军。
他啊,再也不像我的小将军了。
他也不配像我的小将军。
远处有个士兵冲我轻轻颔首,又迅速消失在军营中。
婉蓉抱着周砚尘痛哭,周砚尘睁开双眼,却下意识找寻我的身影。
他想握我的手,他甚至没有再看婉蓉一眼。
晚晚……他知道了三年前年前是我救的他,他以为我落泪是因为他,是真的在意他。
可我只冲他冷淡笑笑。
周砚尘,我们和离吧。
09周砚尘的脸被毁,右臂废了后,整个人性情大变。
他住进了我的院中养伤,他再也不去青楼,他开始百般讨好我这个救命恩人。
他开始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凌厉的眉眼乖顺的耷着,一夜之间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婉蓉来前院寻过周回几次,见周砚尘待她冷淡,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王爷当真不介意苏姑娘的死了吗?
仅凭一枚玉佩,王爷就爱上王妃了吗?
周砚尘闻言慌张的看向我,他说,我从前是因恩情喜欢阿姝,可是我喜欢晚晚,却并不是因此。
我其实……早就对晚晚动心。
他说这话时,神色复杂又难过的看向我。
只是带着那一脸伤痕,颇有些不堪入目。
我目光淡淡看着他,想起了每次被周砚尘羞辱后,院中莫名其妙多出的金钗玉簪。
还有子夜后,遣散所有人,偷偷在我院中凉亭矗立的那道身影。
弦月当空,风起渐冷时,我邀周砚尘出去走走。
我直截了当的问他,你应当查到了,是我放许嬷嬷离开的吧?
周砚尘握着我的手,红了眼眶,晚晚,你是介意我宠爱婉蓉,芥蒂她怀了我的孩子才这般做的对吗?
我马上送落胎药过去,事后再将婉蓉送去尼姑庵可好?
周砚尘,当真狠心,也当真擅长自欺欺人。
我盯着他的眼睛,轻轻笑了起来。
周砚尘,你不必如此,我们两个之间注定因为仇恨不死不休。
从前是周砚尘恨我,可他不知,我对他,更是恨之入骨。
10周砚尘,你口口声声说爱青姝嫂嫂,可你知晓她为何会去边关吗?
我兄长战无不胜,你知他为何会那般轻易被敌军屠杀吗?
周砚尘紧紧抱着我,声音都在抖,晚晚,不说了,不说了好不好……我将他推开,笑的残忍,你忘记了吗?
这都是因为你呀。
半年前,你以病身逼皇后赐婚你与青姝嫂嫂,青姝嫂嫂险些撞死在这宸王府。
皇后碍于苏相与我宋家功勋收回赐婚旨意,却为了让你安心养病,逼青姝嫂嫂口头应下与你的婚事。
从那一天起,青姝嫂嫂便病重了,我宋家也开始被皇后刁难。
我兄长不得已自请圣旨前去守边关,可是没想到……战时粮草竟出了问题。
那送粮之人——是周砚尘。
我平静的看着周砚尘泛红的眼眶,看着他渐渐崩溃的神色。
看他渐渐弯了背脊,近乎哀求的开口,晚晚,我没想到粮草会被烧毁,我不知道那粮草是送去西北边关的。
可一句不知道,便能抵消所有了吗?
你一句不知道,我兄长带三万将士苦守城池,力竭被屠。
我阿嫂怀着身孕随军医救治士兵,不愿被俘自刎黄沙。
我爱的人为救一城百姓,拖着重伤突出重围求援军,在支援我兄长时被万箭穿心而死!
可你呢?
我一步一步逼近周砚尘,抓着他胸口的衣襟,声声竭尽质问。
你后来明知道护送粮草的旨意有误,知晓那是皇后做的局,知晓是她命人焚烧的粮草。
可你选择了隐瞒真相,选择让舅亲接手我兄长的虎符。
你不敢承担害死三万将士的后果,你接受不了青姝嫂嫂是被你害死的事实。
你踩着我宋家人的血,选择了恨我磋磨我。
可周砚尘,你和你母妃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啊!
周砚尘脱力般的跌坐在湖边的山石上,似哭又似笑。
你竟然……知道这些……周砚尘慌张的想抓我的手,却抓了空。
这夜晚漆黑寂静,静的能听到周砚尘痛苦的啜泣声。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周砚尘抓住我的衣袖,痛苦低喃,其实暗卫早就查出,当年救我之人是你了,或许你不相信,可我心中确实是一直心悦你的。
可我偷偷去西北时,竟在你身边发现了一个与我容貌相同之人……晚晚,每当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是不是在透过我,在看他?
可我是皇子啊,我怎能为人替身?
可我还是以青姝为借口娶了你……幸好,我用一年多的时间,才终于证实了你是真的爱我,晚晚,你选择认下当年的玉佩,你已经忘了那个男人,你是期待我来爱你的,对不对?
就让往事随风去,你我二人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下意识握住长袖中掩藏的匕首。
周砚尘他,竟早就知道逢安的存在!
他竟明知救命恩人是我,却还是苦追青姝嫂嫂,闹的满城风雨。
你爱青姝嫂嫂吗?
我问他。
周砚尘神色间浮现愧疚,缓缓闭上了眼。
我不由得想起周砚尘爱慕青姝嫂嫂之后的事。
苏宋两家被打压、苏相告老还乡、兄长新婚当日赴边关,最终战死沙场,交出虎符。
真是好一个周砚尘啊。
不费一兵一卒,拔除苏宋两家。
害死了我的逢安……11周砚尘在黑暗中摸索着单膝跪在我面前,声泪泣下。
晚晚,我知道你恨我母妃,我求母妃给你道歉此事就算了好不好?
她是国母啊晚晚,她代表皇室尊严……只要你是真心爱我,我以后可以追封宋氏所有人,我会竭力补偿你们的。
他以为他哄哄我,说句喜欢我,像我低头,我便能像以前一样顺从。
毕竟我这一年多是那么爱他,即使恨他,也待他那样的好。
我颇觉好笑,也确实笑出了声。
来不及了周砚尘,她们的报应,已经开始了。
你们所有人,都逃不出这业障。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既然皇权无法给逝者公正,那我便以身入局做那刽子手。
话刚落,婉蓉院中的下人匆匆跑来,王爷,侧妃忽然小产了!
周砚尘一愣,跑出几步远又挣扎着回头看我,却在这时又被管家拦住。
王爷,皇后娘娘中毒,快要不行了。
12周砚尘去了宫里,我去了婉蓉院中。
刚刚小产的女子似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看着我怒目圆睁,恨不能啖我血肉。
是你做的手脚吧?
宋照晚,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对不对!
我没有反驳,只是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来,欣赏着婉蓉的面容。
爱意和欲望,有时候才是最致命的毒药,姑娘长居青楼,怎会不懂?
我让伺候的下人都退出去,将绣着松柏纹样的香囊扔在她面前。
你向来与周砚尘形影不离,这香囊中的麝香你闻了数月,加上今日你以口渡给周砚尘补药,你这胎注定保不住的。
婉蓉悲恸大哭,眸光怨毒,你这贱人,你竟早就开始布局!
我未曾理会她的辱骂,只吩咐露秾取来置于窗前案几的琵琶。
婉蓉姑娘,你曾为取悦周砚尘,弹一曲琵琶,道我宋家人无用可笑。
你借着这张与我嫂嫂相似的脸,曾学着嫂嫂的装扮,在我哥哥的灵位前取悦周砚尘。
我叹息一声,用这琵琶毁了你的脸,也算是了却一桩因果,你说呢?
不!
不要!
宋照晚你若敢动我,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我漠然看着婉容泪眼朦胧挣扎的模样,命人将她死死摁住。
你的王爷救不了你,他啊,自身都难保了。
那琴弦比我想象中锋利,轻易便划花了婉蓉的脸。
婉蓉终是绝望的认了命,疯癫着狂笑。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根本不爱王爷。
宋照晚,你不要得意,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所有被王爷喜欢的女子,都不会善终的!
我没有理会婉蓉,只是伫立在这黑夜等待着。
过了子时,周砚尘才慌张赶来,带我进宫。
13我去到皇后寝宫时,外头正跪了一地焦头烂额的太医。
皇后像梦魇了一般,口中不停的念叨着‘麟儿’念叨着‘粮草’‘西北’。
她面色红润似常人,可内里亏空,身体中的生机正在迅速流失。
晚晚,太医说我母妃所中之毒来自西北,真的……是你吗……周砚尘握着我的手,不可置信的破碎模样,瞧着倒真令人心软。
王爷心中有答案了不是吗?
宋照晚!
谋害皇后,是诛九族的大罪!
周砚尘浑身颤抖,眼尾猩红着怒吼。
我红着眼眶笑问他,我宋家,还有九族吗?
周砚尘闻言泄了气,软着声音求我,晚晚,别闹了,你将解药拿出来,好吗?
晚晚,我才刚刚决定好好爱你补偿你,你当真舍得我们之间的所有,不愿与我有余生了吗?
如今分明是周砚尘求我,可在他眼中,受到掣肘的好似还是我。
他当真多疑,却又自傲自信。
我卷起衣袖,露出腕间黑紫的线。
如王爷所言,谋害皇后是死罪,我从没想过活着离开。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从山匪手中救下你,我兄长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有此劫难。
我才是宋家的罪人,我该去赎罪了。
周砚尘慌张的拥我入怀,看着我唇角溢出的血彻底崩溃。
晚晚,那些都不是你的错,是我曾经太过混账。
我会求父皇恕你无罪,我会去忠魂冢拜祭宋家先辈与三万英魂求他们原谅。
晚晚,你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只要你爱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看着周砚尘的脸,我流着泪取出一瓷瓶递给他。
给皇后服下吧。
周砚尘,我死后,你命人将我送回西北,埋在西北的黄沙中吧。
周砚尘抱着我痛哭,我强忍住心中的恶心,没有推开他。
我撒了谎,其实我想活着的。
我还隐瞒了那瓷瓶中的解药,只能帮皇后续命三日的事实。
我想要皇后活着背上她应该承担的罪,我要她清醒着掉入深渊,我要看着她得到应有的报应。
我还需要利用周砚尘此刻骗过他自己的虚情,帮我一把。
我宋家有一支精锐之师,名黑鹰,当年陛下允许,黑鹰只听命于宋家信物。
但那信物在我兄长死后,消失在战场黄沙。
我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符交给周砚尘,他神色难掩激动,立即来接。
此玉符,应当能在这夺储之争的重要关口,祝王爷夺得圣心。
我只求王爷能全我心愿,求得陛下,赐我全尸,不牵连宋家旁支。
周砚尘抱着我痛哭,而后起身冲着御书房而去。
晚晚等我,有这玉符,我一定能救下你的。
只是周砚尘不知道,我再次骗了他。
能号令黑鹰的信物,其实一直以来都秘密控制在皇帝手中。
那玉佩,是皇帝赐给我父亲,赐给宋氏满族忠烈的荣誉。
自我兄长死后,皇帝便一直不愿见我,我无法求着面圣。
这玉佩……是我求见皇帝的唯一机会。
我想要堂堂正正回到西北军营,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14皇后是在一刻钟后醒来的。
很快我就被宫人押着,跪在了皇后面前。
清脆的巴掌甩在脸颊,皇后坐在那看着我,眉眼尽是狠厉。
本宫倒是小瞧了你。
你竟能为了谋害本宫,蛰伏在尘儿身边一年之久。
你们宋家人果真都是晦气的东西,只会阻拦本宫的路。
我盯着皇后那张妆容艳丽的脸发笑,娘娘不会也信了我爱宸王的鬼话吧?
您知晓我是为复仇而来,怎的没命太医为宸王看诊呢?
皇后脸色大变,贱人!
难道你亦对尘儿下手了!
我承认的坦荡,自我入王府起,便已经开始在王爷的衣物熏香中动手脚了。
那补药……可更是个好东西呢。
只是那毒药特别,只有停用熏香,不再服用补药后才会毒发,令中毒者慢慢变得痴傻,肌肤开始腐烂,痛苦身亡。
你这毒妇!
还不快将解药拿出来!
皇后面容狰狞,指尖丹寇似要陷进我的脸颊。
我似是感觉不到疼痛,挤出笑意,说起毒妇,怎比得上皇后谋杀皇子溺死亲子?
我大乾从未有过双生子不详的传闻,娘娘究竟是为何容不下自己的亲生子啊。
为何您可以为了宸王倾尽一切,却能对另一个孩子那般冷血残忍!
皇后不可置信的倚靠在椅背,一双凤眸狠狠盯着我,双手不安的摩挲着凤袍。
那个孩子……你是如何得知他的存在的?
她眸中有泪光,不等我回答她又迅速捂住我的唇,眸光凌厉射向喜嬷嬷。
喜嬷嬷会意,迅速取来白绫勒住我的脖颈。
窒息感迅速传来,我挣扎着看向皇后,她终于露出舒心的笑容。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宋照晚,从你进宫的那刻起,就不可能有活着走出坤宁宫的机会了。
意识渐渐朦胧,我努力看向门外,期待看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我想活着,我必须活着才行。
宋家旧部在皇后母族手下水深火热,身为宋家女,我该护他们安宁。
我还要为三万英魂与兄长嫂嫂正名,要还他们公道正义。
我决不能死在宫墙内,我要活着回到西北,像我的亲人般,在战场黄沙死去。
小姐!
晚晚!
终于,露秾和周砚尘的声音同时传来。
紧随其后的,还有皇帝威严的声音,都给朕住手!
15母后,你答应过儿臣不会动晚晚的!
周砚尘将我揽进怀中与皇后对峙,心疼的抚上我脖颈的印记。
晚晚我已经求得了父皇了恩典恕你无罪,我求父皇赐了封地,我带你离京好不好?
周砚尘满脸情深,你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如今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只要你能活着陪在我身边。
皇后闻言扯住周砚尘衣袖,气愤的浑身都在颤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混账!
你求你父皇赐你封地,你还如何争储君的位子!
我为你筹谋多年,如今你竟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
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根本不爱你!
她接近你只是为了毒害我们母子!
露秾满脸心疼的拉了拉我的袖子,压低了嗓音。
小姐,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您毒害皇后之事宣扬出去。
也已经将各位将军的联名上奏书,递给了各位大人。
想来百官之中,总有人一身浩然正气,将陈情书与奏折呈到皇帝面前。
我看着露秾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定是这几日吃了许多苦头。
我揉了揉她的发端,忽略那对争执的母子,整理仪容挺直背脊,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眯着眼眸不怒自威,一双眼眸似看透了所有。
宋家女,你可认罪?
我冲帝王叩首,臣女认罪。
但臣女做的桩桩件件,皆不后悔。
皇帝看着我叹气,宋家人,皆是倔骨头。
宋照晚,你若是继续坚持筹谋之事,你可知你的下场?
我自是知晓的。
谋害皇后当入诏狱,以罪身告发皇后,便要受鞭刑三十,跪过满是碎石尖刺的伸冤路。
此举,九死一生。
但我若是想将皇后与宸王所行之事公诸天下,逼皇帝将他们正法,我就只有这一条路走。
我冲皇帝重重叩首,陛下,臣女要告发皇后与宸王殿下延误军情,私烧粮草,蓄意坑杀边关三万将士!
臣女要告发皇后娘娘欺君谋害亲子,纵亲族以权欺人,虐待将士!
臣女愿弃此命,求陛下还我兄嫂与数万将士一个公道!
周砚尘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跌坐在地。
16我穿上了囚犯衣裳,于宫门前众百姓面前,受鞭刑三十。
周砚尘红着眼睛站在我面前,晚晚,为什么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明明我已经做好准备抛弃一切,与你厮守终生了,明明你这一年以来那么爱我……我缓缓闭上双眼,不愿看他。
我为了这一天苦等了一年多,我和周砚尘,注定仇怨。
他或许早就对我动情,可那情,无人能分清真假。
三十道鞭刑过,后背鲜血淋漓,我已经直不起腰,每动一下都是撕裂般疼痛。
御前的曹公公叹息着亲自将我抱去伸冤路前。
这数十米的布满荆棘尖刺的道路上还染着先辈的血,我跪上去的瞬间,尖锐的石子便将肌肤划破。
鲜血在囚服留下朵朵印记,不多时便氤氲成片。
疼痛使得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可我不敢停留。
我仿佛看见兄长、嫂嫂、逢安和三万将士在前方看着我,我努力的向前爬,努力的向他们靠近。
快了,就快了……晚晚!
周砚尘被侍卫拉扯着,神色崩溃看着我。
他挣脱开侍卫,手执红缨枪奔我而来。
晚晚,我与许逢安容貌一样不是吗?
我不怪你总是透过我找他的影子了,我不怪你为我做的衣裳吃食都是他的喜好了。
你用一年多让我相信你对我的真心,你继续来骗我好不好?
只要你放弃伸冤,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可以任由你将我当做他的替身的。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因为皇帝竟也知晓逢安的存在。
他与皇后皆知晓逢安在西北军营,可他们都不曾想要接逢安归家。
他们都不爱我的逢安。
17我的逢安自幼在西北边关流浪,是我将他捡回了军营。
他像头生着獠牙的幼兽,因着经历的恶意待人冷漠警惕。
但我待他好一分,一无所有的他却还我十分。
分明他此前没经历过多少善意,可在凶奴犯我大乾边境,无数无辜子民死去时,他却义无反顾入了军营。
他比谁都拼命,又比谁都温柔。
我们一起在西北生活八年,我们一同赛马,一同练习枪法。
他说我给了他一个家,他说他会娶我,会拼命守护我们共同的家人。
可是……他却和我的家人一起,死在了他生母为宸王铺路的阴谋中。
我感觉身上血液在快速流失,我多次晕眩,又强迫自己清醒。
我听到逢安与兄长他们在呼唤我,这些不甘与希翼支撑着我在昏迷前穿过伸冤路。
皇帝端坐在高台之上,百官立于两侧。
太监总管念着众将军的陈情书,上方详细讲述皇后母族接手军营后的种种恶行。
我被人搀扶着跪在地面,皇后被喜嬷嬷搀扶着在大殿之上与我对峙。
你说我烧毁粮草,人证物证可在?
皇后神色不屑,当时的证据她清理的十分干净,定不会留下什么马脚。
娘娘宫中的下人与太医院各位大人,皆可作证。
我看向喜嬷嬷,昨日娘娘梦魇时,将丢弃亲子,假传圣旨私烧粮草之事,说的可是清清楚楚。
皇后神色大变,她宫中的下人与太医院众人亦当堂指证。
我看向站在文官之首的丞相,他曾是青姝嫂嫂父亲的门生。
他冲我颔首,又将许嬷嬷请上堂。
许嬷嬷跪在地上,红着眼看向周砚尘,又看向喜嬷嬷。
老姐姐,你如今,还要继续帮娘娘隐瞒吗?
你是不是忘了你那初入军营想要赚取军功的孙儿,是被谁所救?
喜嬷嬷面色惨白,她挣扎着松开搀扶皇后的手,垂老的面容挂满泪痕。
老奴……可以作证,是娘娘假传圣旨隐瞒宸王粮草去处,又命人火烧粮草,买通马夫给宋将军的战马下毒。
战马……下毒?
我猛然看向喜嬷嬷,想起哥哥将战马赠送给逢安之事。
18我去到皇后身边,声嘶力竭,你为什么明知逢安在军营,却依然要如此筹谋?
你可知他本有机会活下去的,只因他用了那匹疯马……他才没能逃出敌人包围,被万箭穿心而死。
皇后闭上眼睛,眸中一片漠然。
那孩子初生食母乳时便会伤母,听到本宫吃痛竟还会大笑!
他是为克本宫而来!
本宫岂能容他!
竟只是因为如此?
如此荒谬可笑!
娘娘可知,逢安其实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他从未恨过您。
他从不过生辰,他说生母受难之日,岂敢贺。
恰好将皇后打入天牢的圣旨下,皇后惊愕站在原地,分不清是不甘,还是因为逢安。
皇帝将此事昭告天下,亲自去忠魂碑为三万英魂上香。
他寻到我要了逢安生前之物,说要将逢安写入皇室族谱,将逢安葬进皇陵。
我没资格替逢安拒绝,只道,他生前没被陛下选择,即使现在入了皇陵,估计也识不得归京的路。
皇帝负手而立,身影孤寂,我看着他渐渐湿了眼眶,最终只余沉重的叹息。
我想起父亲教过我的制衡之术,我想皇帝也真是个可敬可恨又可悲之人。
19朝堂上许多武将为我求情,请求皇帝饶恕我谋害皇后与宸王之事,留我一命从轻发落。
皇后毒发那一日,皇帝令太医为我诊脉,知晓我只有三年光景可活。
恰好宋家旧部群龙无首,皇帝封我为将,命我养好伤后前去西北,以命守国。
我走的那日吹着北风,城门处,身形消瘦的周砚尘将我拦下。
他眉眼间早没有昔日的凛然贵气,容貌不再俊美。
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从内而外,透出一股腐烂气息。
听说他不愿再吃旁人做的吃食,不愿穿旁人制的衣裳,整日在府中守着我留下的物件折磨自己。
听说皇帝定好了储君人选,将周砚尘的封地赐在了极北苦寒之地。
周砚尘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朵木芙蓉看着我,晚晚,你亲手种的木芙蓉开了,你曾说过的,希望我在芙蓉花开前爱上你。
如今我承认我早就爱慕于你,你呢?
晚晚,你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从未。
20我再不看周砚尘一眼,握着那柄供奉在王府的印着宋家军印的红缨枪,策马直奔边关。
马尾高束,红衣似血张扬。
逢安,我来寻你了。
若有来世,你定要守诺娶我。
我会像每一个宋家人般,守着脚下的国土,身后的将士,最终埋身黄沙。
我终会和我爱的人,在黄沙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