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顾朝曦谢睿的其他类型小说《冬日野望顾朝曦谢睿最新章节》,由网络作家“安藤”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顾朝曦接过杯子,温热的甜茶在手里荡出几道浅浅的波纹,很快归于平静。她低头笑了下,应道:“好啊。”那就和你一起等等看吧。毕竟等待,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时间的流逝在这个过程中似乎成了主观的附庸。不再是一分一秒的刻度,而是一场心跳、一次妄想的旅程。很多次,顾朝曦都觉得那光就要跳脱出云层的束缚落在山尖了。可再一睁眼,它依旧被阻隔在云层之后,卡瓦尼格依旧一片苍茫。早上9点,阳光终于穿透云层落在了卡瓦尼格的顶峰。那是一种夺目的金,同火焰燃烧时冒出的火星子一个颜色。一开始只照亮了一个山尖,而后慢慢覆盖至山腰。靠近下沿的地方,那金变得有些泛红,成了橘粉色,真像火在烧了。顾朝曦跑出院子,爬到外头的石栏上拍摄,贪婪地将雪山、树丫、屋顶以及最接近天空...
《冬日野望顾朝曦谢睿最新章节》精彩片段
顾朝曦接过杯子,温热的甜茶在手里荡出几道浅浅的波纹,很快归于平静。她低头笑了下,应道:“好啊。”
那就和你一起等等看吧。
毕竟等待,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时间的流逝在这个过程中似乎成了主观的附庸。不再是一分一秒的刻度,而是一场心跳、一次妄想的旅程。
很多次,顾朝曦都觉得那光就要跳脱出云层的束缚落在山尖了。可再一睁眼,它依旧被阻隔在云层之后,卡瓦尼格依旧一片苍茫。
早上9点,阳光终于穿透云层落在了卡瓦尼格的顶峰。那是一种夺目的金,同火焰燃烧时冒出的火星子一个颜色。
一开始只照亮了一个山尖,而后慢慢覆盖至山腰。靠近下沿的地方,那金变得有些泛红,成了橘粉色,真像火在烧了。
顾朝曦跑出院子,爬到外头的石栏上拍摄,贪婪地将雪山、树丫、屋顶以及最接近天空的阳光全部收入镜头。
花栗鼠从树上跳下来,邻家的羊趴在地上“咩咩”叫。她仰着脸,蹲在石墩上朝院子里喊:“谢睿!我拍到日照金山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恭喜你。”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深邃好看、带着笑意。只是距离有些近,近到她下意识朝后退了下。
石栏很窄,上面的积雪被她一踩成了冰。不动还好,一动便很容易滑下去。
“小心!”脚下打滑的瞬间,谢睿一把抓住她的小臂,将她重新拉回来。
顾朝曦缓了口气,听到他说:“我很好奇,你这要是摔下去了。是打算保自己还是保相机?”
她抓着他的小臂,闻言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是保自己,我又不傻。”
说着,手上用力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也顺势搭上谢睿的右臂。
谢睿微仰起头,半眯着眼睛看见她在阳光底下扬起的笑脸:“不过我有一个好向导,他一定不会让我面临这种选择的,对吧?”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毛会微微向上抬,许多小卷毛从她的脑袋两侧跑出来遮住两边脸颊,但遮不住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没说话,她已经自己撑着他的手臂跳了下来。飞扬的头发像蒲公英的绒毛擦过他的下颌,有些轻微的痒。
喉结滚动,他低头轻笑了下道:“走吧,去桑吉家。”
顾朝曦回头朝着空荡荡的院子喊:“德吉!我们走啦!”
德吉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也喊:“少吃点!”
从德吉家到桑吉家需要步行20分钟,顾朝曦走在路上,总觉得脚下的积雪也因阳光的降临变得柔软了几分。
拐过一条分叉路口,有一段又窄又陡的斜坡。斜坡的尽头,一个身穿橘色藏袍的少年扔了个雪球砸到谢睿身上,大笑着说:“扎西德勒!”
谢睿挑眉轻掸下身上的雪渍,抬手从树丫上握一捧雪砸到桑吉胸前:“扎西德勒!”
少年依旧笑得灿烂,蹬着双马靴快步朝他们走来,一面走一面双手合十又对顾朝曦说:“扎西德勒!”
等走到了近前,单手握拳捶了下谢睿道:“你们怎么才来?我那墨都要干了!”
谢睿笑:“那就从墨水瓶里再倒点出来。”
“嘁!赶紧走赶紧走!给你看看我新买的马鞍!”桑吉勾着谢睿的脖子朝院子里跑。
桑吉家有两栋小楼,一栋自己住,一栋给旅客落脚。收费很便宜,一晚60,包吃。
十几年前,村里偶尔有徒步的旅人来访。当时压根儿没有民宿或青旅的概念,都是遇上谁家住谁家,一碗面3块钱,管饱。
南桑这地儿,最美的是风景,其次是人情。
顾朝曦走进院子时,桑吉的父母正端着酥油茶出来。
和甜茶不同,酥油茶制作时要往里边撒盐,味道偏咸。许多人不习惯它的味道,但她偏偏很喜欢,是喝一次就会刻在记忆里的那种特别。
喝酥油茶之前,得用手指粘一下茶水朝着天空洒上三下,意为献天地,能够保佑吉祥。
桑吉妈妈把茶水递给院子里印经幡的旅客,他们像是有某种奇妙的默契,等到所有人手里都捧好了茶,便齐齐朝空中洒上三下,而后举着杯子道一声“巴西得嘞!”。
顾朝曦放下杯子,好奇地问桑吉:“这些都是老客吗?”
“对。”桑吉点头,“我们家位置偏,很多都是老朋友。有些人每年都会到南桑来住上一段时间,甚至跟我们一起过年。”
顾朝曦舔舔唇,不问了。
这世间,本就散落了各式各样的故事和各式各样的情绪。
连同她自己,都是一样。
桑吉把他们引到一张桌子前坐下,进屋去拿他新得手的马鞍。
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印经幡的工具,顾朝曦照着谢睿的指示拿刷子沾了些墨汁,把刻了经文的石板刷上一遍,就要盖上彩色的娟布。
“等等。”谢睿突然伸手拢住她的袖口,移开底下的墨汁,“你把袖子挽一下,不然一会儿弄脏了。”
顾朝曦垂眸看了眼,注意力全在手头的工作上,不甚在意地微微向上提了下手腕道:“你帮我挽一下吧,我这还压着布呢。”
谢睿瞥一眼她毛茸茸的脑袋,提着她右手袖子细细地卷上两圈。
“左手。”
顾朝曦配合地提了下左手。
桑吉拿着马鞍兴冲冲出来,看见这一幕,原本要喊出口的“谢睿”又硬生生吞了回去。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马鞍,忽然觉得这新得的宝贝也不是很香了。
挽好袖子,顾朝曦仔仔细细地印了第一幅经幡,小心翼翼地从拓印版上揭下来举到谢睿眼皮子底下问:“怎么样?我印得还不错吧?”
谢睿抬头看了一眼:“很好,很有天赋。”
“什么呀!”顾朝曦嘟囔一声,“你根本没仔细看!不行!你再看两眼!”
谢睿轻咳一声,盯着经幡看了足足十秒,缓缓点头:“很好。”
他答完,看着顾朝曦期待的神色,挠了挠后脖子,又补充道:“每一处细节都印得清晰可见。”
“是吧?”顾朝曦满意地将经幡对着阳光左右翻看,“我也这么觉得。”
桑吉抱着马鞍,靠在房门口觉得自己简直进退不得!
印经幡是做风马旗的第一步,印好的经幡要按照颜色搭配缝好“舌头”,再缝到线上串成长长的一条。最后,挂到院子里最高的树上。以风为马,将平安幸福带到这世间所有受苦难人的手上。
午饭前,顾朝曦终于做好了一条风马旗。谢睿把它缠在腰间,动作矫捷地上了院子正中央的大树。
冬日里的阳光和着清凉的白雾,晕成一层很淡的暖橘色,覆上少年的发间。
日照金山,也照着雪山下的一切。
方形的,反向交叉。
她那时还觉得有些怪,如今想来:“你学医?”
谢睿:“嗯,药名发你微信了。”
顾朝曦舔了舔唇,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先前在南桑被德吉打断的话:“哪个学校?”
谢睿说:“第二军医大。”
她跳转页面打开搜索引擎——第二军医大,创办于1949年,现位于S市兰路区。
顾朝曦盯着屏幕里那两个小小的“S市”,只觉心跳如雷,热气直往上涌。
她把被子往下拽了拽,遮住半张脸说:“那你高考分数挺高啊。”
谢睿笑了笑:“还行,药买到了吗?”
“买到了。”顾朝曦答。
“嗯,那你一会儿起来吃点东西,再吃药。吃完药睡一觉,醒来就好了。”他语气轻柔,像哄小孩儿。
顾朝曦缩在被子里,老实道:“哦。”
对面的镜头晃动了片刻,她看到一片棕色的木质屋顶和一闪而过的金色光晕。
谢睿开了门,起身朝外走去,南桑的清晨一如既往的清新。
顾朝曦问:“你要上山了吗?”
她心心念念记着他昨天说的杜鹃,不知一夜过去,那层层叠叠的枝叶上是否又冒出了新的花骨朵儿。
“没,先去牧场喂马。”谢睿说,“等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再带你看花。”
顾朝曦想起那匹调皮的黑马和胆小的白马,用下巴蹭了蹭被子,靠近屏幕道:“这也是你勤工俭学的一部分?”
她的手机前置摄像头被隆起的被子压得向下倒了点儿,谢睿对上镜头里陡然凑近的灵动双眸,脚步微顿:“不是……”
他才说了两个字,屏幕突然卡住,上方跳出来硕大的“李女士”三个字。
上扬的嘴角顿住,而后缓缓拉成一条直线。她舔了舔略有些干燥的嘴唇,给谢睿发了条消息,按下通话键。
“顾朝曦,我倒不知道你跟宋竟择感情这么好?”她搞砸了相亲,昨天又关了一天机,电话里李女士平日里的温柔不再,平稳的语调下是隐隐的火气。
“嗯……”顾朝曦拖着长音道,“是还行。”
至少在她因为天生的自来卷被班主任质疑烫发而罚站时,是宋竟择从高中部跑到初中部,拉起了被夏日猛烈的阳光晒到胸闷的她。
时隔那么多年,她依然记得又拽又懒散的少年把白色棒球帽扣到她头上,皱着一双好看的眉头骂她“白痴”的样子。
也记得他冲进教师办公室,单手插着裤兜一脸不耐地问“谁找顾朝曦家长?我就是!”的背影。
更记得他对她班主任说“你见识短是你的事,但别拿你那点儿见识来污蔑我妹妹。”时认真又不羁的神色。
盛夏的骄阳透过办公室老旧的玻璃窗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射在她身上,她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感受到了归属感。
电话那头的李女士被她这一句“还行”气得不轻,语调里带了些尖利道:“顾朝曦!你要替他出头也看看场合行吗!你已经25岁了!你以为自己还很小吗!女人过了25那就是一个分水岭……”
顾朝曦翻了个身,把手机丢到枕头上。
每次相亲失败,她都会被类似这样的言论教育一番。
社会好像给女人划了几条分界线——18岁、25岁、30岁……
18岁是女人最美的年纪,25岁之后便走了下坡路,30岁那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它奇怪而又稳定地延续着狩猎时代绵延下来的男性主权,形成一种约定俗成的观念,连女人自己都深以为然。
飞机上的空调向来给力,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顾朝曦开了点窗,从小小的玻璃口望出去,依稀可以见到雪山的身影,记忆里的冷冽透过透明的窗子扑到她脸上。
随着飞机起飞,雪山的面目变得越发清晰也逐渐遥远。她看着云雾缭绕的山尖,像在告别一场梦。
从阳光灿烂的正午时分,经历漫长的飞行抵达S市,已是深夜。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
亮堂开阔的机场里满是拖着行李步履匆匆的人,她跟着拥挤的人群随波逐流,却没有和他们一样可以奔赴的怀抱。
等待出租的队伍很长,疲惫又清醒的人们动作统一地刷着手机。
顾朝曦坐在行李箱上成为其中一员,重新开机的手机上有一条谢睿发来的信息:到了吗?
她思考了半天,回道:到了。
对面“正在输入”了许久,终于冒出来一句: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她动作迅速地秒回道:好。
对方没再发来新的信息,聊天对话框到这里陷入沉默。离了南桑,他们好像没有更多的话可以再说。
顾朝曦刷新了几遍页面,跳出去找了部最近热门的综艺来看。
队伍慢慢向前挪动,半明半暗的隧道里,白色的灯光和汽笛的鸣叫交织在一起。
好不容易快排到了,她关了屏幕,把手机往包里一放,早早拎好了箱子。候车处的管理员在催促前面的女孩儿,在S市打车有时候跟打仗差不多。
机场距离她租住的公寓不远,下了高架再拐个弯儿便是。楼下自带的商业综合体挂满了大红灯笼,俨然一幅过年的热闹景象。
她上午补了个觉,又在飞机上混混沌沌地睡了一路,此时倒也不困,沿街飘扬的食物香气叫她只吃了点儿干巴巴的飞机餐的胃蠢蠢欲动。
24小时的便利店就在眼前,顾朝曦推开门进去买了杯热乎乎的关东煮。
付钱的时候,她又瞥了眼好友列表,白色的页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新消息的提示。
她抿唇收了手机,推着行李箱坐到收银台边上的小椅子上。
收银小哥看到她巨大的行李箱,笑着问:“刚出差回来?”
顾朝曦吃着鸡翅串点头:“嗯。”
旅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的确是她的工作,说是出差归来也算合理。
后头没有其他的客人,小哥杵在收银台边上和她聊天:“哎,现在年轻人工作是苦啊,这都要过年了,还得到处跑。”
他这语气像个老人,可那一张脸分明清秀如高中生。
顾朝曦失笑:“你不也是年轻人?”
“哎!”小哥夸张地叹了口气,“所以我也苦啊!”
她笑了下,举着一串海苔鸡肉棒,倾身从柜台前拎了两瓶气泡水放在台子上,而后将其中一瓶推给收银小哥道:“喏,请你喝,给你送点甜。”
从便利店出来,饥饿感已经消失,顾朝曦拖着行李箱直奔公寓大楼。
她租的是个50平的单层,房间朝南,有个巨大的落地窗。
靠窗的梳妆台上放了台大屏电脑,变成了她的工作区,后面紧跟着一台小小的跑步机。
占地最多的是房间正中央的白色大床,左边是个小沙发,对面是个落地衣柜。顶端安了个投影仪,可以自由升降。
落地衣柜边上是个小厨房,冰箱里没有吃的,只有各种各样的酒,连洗菜的水槽都不能幸免。
厨房对面是洗手间,面积相对其他户型来说算是宽敞,隔壁的收纳柜放下来可以做餐桌。
只是她从不开火,外卖通常在工作台上解决,这餐桌也就从来没有使用过。
顾朝曦开了暖气,收拾好行李便进了浴室洗澡。
出来时,夜里的星星仿佛趁着人群离散偷偷亮了几分。
她在床上躺了会儿,又爬起来坐到舒适的转椅上,睡意全无。那幅白色莲花唐卡画被她放在了工作台上,关于南桑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
相机就在白墙的架子上,她拆了储存卡塞进电脑里,寻找剪辑的灵感。
漫天飘零的大雪、日出时分的卡瓦尼格、被时间冻结的神瀑、自由洒脱的藏戏……
她看着看着,忍不住笑。
宋竟择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这么爱到处跑,她那会儿正和李女士吵完架,惦着自己那点儿悲风伤秋的情绪告诉他:四海为家也是家啊!
这人恍然大悟地挑了挑眉,而后自言自语道:“你这话,用在床上倒也合适。”
她闭眼按了按眉角,弯腰从桌底拎出一瓶矿泉水。
电脑屏幕上,视频软件正巧播到谢睿骑在骡子上闲庭信步的画面。
他有一副漂亮的骨骼,挺直的背脊蕴藏着隐隐的力量,像草原上散步的小野狼。
可偏偏,又温柔得只会对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低声说“好”。
窗外的街道逐渐安静,没了声音。一片黑暗中,只有电脑屏幕还在发出荧荧幽光。
她咬开瓶盖喝了口水,“啪”地按灭了电脑,倒头睡觉。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12点。
公寓的窗子上蒙了一层白雾,外面的世界一片朦胧。拿指尖擦一擦,只看到拥堵的汽车和盘旋的高架。
顾朝曦顿时没了兴致,收回指尖慢腾腾地走到洗手间洗漱。
午饭和晚饭都叫的外卖,她在公寓黑白颠倒地窝了两天,终于剪好视频上传到某音。
晚上十点,正是网络世界最热闹的时段之一。账号后台的私信评论点赞在视频发出几分钟后开始不断增长。
顾朝曦看了一会儿丢掉手机,仰面躺在转椅上发呆。人在高度紧张的工作后突然松懈下来会有一种强烈的虚无感。
她抬脚踢了下窗台的栏杆,椅子打了个转,她直直摔进柔软的被窝。
“叮铃铃——”
凌晨五点,急促的铃声将她吵醒。
顾朝曦睁眼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懵了一会儿,背手抓住手机,拇指扣在屏幕底部,食指用力扯掉充电线。
白色USB接口掉落地面时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她皱眉看向手机屏幕,语气里带着火:“宋竟择,你要是没什么大事,我真的会谢……”
“顾朝曦。”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低哑的声音,“我好像把我老板给睡了。”
“……”顾朝曦沉默三秒,问出第一个问题,“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宋竟择:“没跟你开玩笑!真的!”
“……”顾朝曦舔了舔唇,揉着头发从床上坐起来,问出第二个问题,“你确定是你睡了你老板?”
宋竟择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顾朝曦,你在质疑我?”
顾朝曦沉默片刻,没有答话,只问:“所以你要我做什么?祝贺你光荣升职?”
“给我送一套新衣服来。”他顿了顿,强调,“一整套!”
她借着感冒没好,怕传染给宋锦书的由头,放下礼物,和众人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年前连站票都抢不到的高铁,在这个合家欢聚的夜晚空空荡荡。
顾朝曦买了回慈城的票,在座位上看了一路的灯火,终于在天光乍亮前到了站。
凌晨三点的慈城,雾蒙蒙的,隐约透出些红色灯笼的轮廓来。月光还未散去,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水汽。
路上没有风,一切都很安静。
小城不大,她顺着柏油马路走了两个小时,见到了记忆中的青石台阶。
台阶的尽头掩在薄雾中,朦朦胧胧。
走到一半的拐角处,是熟悉的黑白老照片。顾朝曦放下捧了一路的鲜花,低声道:“顾大诗人,我来陪你过年了。”
照片上的人年轻、英俊、儒雅,带着浅浅的微笑。
她每每梦见他,都会回到小时候。他牵着她的手去上学,叮嘱她不许调皮;中午偷偷叫她到办公室,吃一个削好了皮的苹果;晚上躺在床上,给她念一首新写的诗。
日子那么平凡,他却总能发现闪光的地方。
路边偶然冒出来的一丛狗尾巴草,学校操场后地里长出来的土豆,霸占了整面灰墙的爬山虎……
他站在原地,便胜过了她的千万里路。
“这些年没来看你,你别怪我。”她蹲在地上,轻轻擦拭墓碑上的尘土。他刚走的那几年,她成长得一点也不好。
她住在一个年轻的身体里,灵魂却在渐渐老去。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的青春干涸得像一汪死水。
梭罗说:“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
她在川流不息的日子里归入人潮。
这样面目全非的女儿,她不想叫他看到。
18岁那年,她一个人去了一趟金沙。在那里做了一个蓝色的梦,安纳西的湖水填补了她的灵魂……
她开始行走,她看过了烂漫山花、看过了山川河流、看过了沙漠胡杨,直到生命重新年轻,才敢出现在他面前。
黎明的曙光和雾气交融,顾朝曦笑了下,絮絮叨叨地同他说起自己的旅程。
远处,有人点了一串鞭炮。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她最后说:“这个冬天,我去了一个世界尽头的村落,遇见了一个……”
顾朝曦停顿了片刻,眯着眼睛歪了歪头笑:“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形容他。但是爸,我想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从山上下去,这座临水小镇已经在朝阳中活了过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她买了些水果和礼物,踏上一幢上了年纪的楼房。老旧的扶手已经锈迹斑斑,灰白的墙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小广告。
这儿多住着老人,此时天虽刚亮。但已有晚辈前来拜年,狭小的楼道便显得更加拥挤。
顾朝曦走到三楼时,邻家的房门开着,里头传来阵阵朗朗的笑声。
她放下东西,腾出一只手来敲门。过了片刻,屋子里才有人问:“谁啊?”
“奶奶,我是朝曦。”她大着嗓门喊。
门“咔哒”一声迅速开了,慈眉善目的老人惊喜地看着她:“小曦?你怎么回来了?”
顾朝曦把水果和礼物往里头一塞,笑着拉住老人的手:“想你了呀!”
“呀!小曦回来了?”
她一转头,对着听见动静从房里出来的爷爷撒娇:“是呀!爷爷我好想你呀!”
老人乐得不行,急匆匆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来:“来来来,穿这个。你奶奶新纳的鞋子,暖和着呢!”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李莞看了眼收到的信息沉默片刻道:“顾朝曦,前几天你王阿姨给我说了一个男孩儿。我觉得挺好的,你明天去见见吧。”
她慢慢地说着,好像很平静,但细细听去,每个字都在发抖。
午后的斜阳透过氤氲的水汽,隐约显出些七彩的光泽来。顾朝曦垂眸,一圈一圈地搅动着咖啡说:“我不想去。”
李莞看着她,冷声道:“因为刚刚那个男孩儿?”
“是。”顾朝曦顿了下说,“也不是……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想见你说的那些人。”
每一次赴约,每一次谈话,她都觉得自己仿佛在走向某一种既定的规则和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他们喜欢她年轻的容颜,喜欢她伪饰的乖巧,喜欢她沉默的无知……却独独不爱她走过的千万里路,遇见的千万个灵魂。
他们在世俗的框架里依照金钱的标准给所有人划分了三六九等,然后用一种屈尊的姿态告诉她:你要抓住我,到这趟上流社会的阶层来。
可她偏偏,不要。
爱与平等,少了哪个,她都不要。
咖啡馆里的音乐声停了一瞬,而后很快切换了一首新歌。安静的氛围里,李莞哼笑一声:“那些人?什么人?”
她把手机扔到顾朝曦面前,语带嘲讽地说:“顾朝曦,你自己找的又是什么人?”
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投放着谢睿的实习信息。
顾朝曦猛然想到今天意外遇到李莞时,她身边还站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南桑?康城?你疯了吗?”李莞缓了口气,抓着她的手说,“小曦,你相信妈妈!妈妈是过来人,妈妈不会害你的!这个谢睿,他根本就不适合你!你跟他断了!听到没?”
顾朝曦紧紧地盯着那一方小小的屏幕,忽地笑了:“哪不合适?”
她抬眸,重复道:“我跟谢睿,哪不合适?”
“哪都不合适!”李莞压着嗓子道,她努力保持着自己高雅的形象,但吐出来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歇斯底里的情绪,“这种小地方出来的男人除了嘴巴里会说几句好听的话,会哄你开心!他还会做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给不了你!”
“军医大?呵,别说他现在就是个学生,就是等他毕业了,最好也不过就是当个医生。一个医生,一个月能有多少工资?嗯?你要跟着他!你会后悔的!”
顾朝曦看着她的眼睛,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在她所有关于童年的美好记忆里,那些晦暗的、细小的、裂缝般被掩埋的存在顺着时光的轨道慢慢爬上来。
半夜的风声和压抑的抱怨重新交杂在一起,她睡不着,抱着毛茸茸的小熊走到父母门前敲门。
父亲开了门将她抱起,温柔地问她怎么了。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已然熟睡。
房间里只有残碎的风声飘散,她盯着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窗帘把头埋进父亲的脖颈,将所有的疑惑藏在心里。
而此刻,那些刻意忽略的细节被无声放大,过往的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所以……”顾朝曦听见自己说,“你那个时候后悔了,是吗?”
在热恋的激情褪却之后,在生活的欲望膨胀之后。你后悔嫁给那个男人了,是吗?
李莞愣了下,抬起眼皮来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后悔了。”
她曾经深爱过那个男人,但也很快厌倦了那些无用的诗文,厌倦了那些普通的裙子,厌倦了那些平凡的日子。
“喝什么喝!加班!”宋竟择语气暴躁地在电话那头碎碎念,“要不是看他今天路都走不利索了的份上,这奇葩项目老子才不伺候!”
“……”
路都,走不利索了???
顾朝曦回想了下曾经帮宋竟择送资料时偶然见到的男人。
眉眼冷峻,表情淡漠。长长的睫毛扫下来时带着无形的压迫,天然一副上位者的气场。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步履维艰的样子。
事实上,从昨天到现在,她始终没把宋竟择的话当真,潜意识里觉得他大概是对自己、对总裁、对那晚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的都有那么些误会。
但他在电话里传达出来的信息量又实在过于庞杂,顾朝曦沉默片刻,对着冬日的冷空气“呵”出一口气,喃喃道:“淡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宋竟择改稿改得头大,把笔一丢。双手抱头仰躺在舒适的电竞椅上,长腿不羁地架上办公桌:“干嘛?突然喊我喝酒?有什么阴谋?”
“……”顾朝曦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用脚尖小心翼翼地将它挪回花坛,“没什么,就是家里的下酒菜快坏了,扔了怪可惜的。”
宋竟择被她气笑:“顾朝曦!我不是垃圾桶!OK?”
“嗯。”顾朝曦低笑,“你有这个认知,妈妈很欣慰。”
“别占我便宜!”宋竟择微拧眉心,“你今天怎么了?怪里怪气的?”
她说话时的语调和平日里相差无几,但他不知怎么的,就是听出来一股不高兴的意味。
手机即将自动关机的震动声在耳边响起,顾朝曦“嗤”了声,淡声道:“你才怪呢!不喝拉倒,手机没电了,挂了。”
宋竟择举着已经跳转到主屏幕界面的手机愣了下,隔空抛到桌上:“神经。”
黑暗拥抱明炽,他盯着桌面上的手机一动不动。须臾,揉着头发烦躁地放下长腿,拿起手机,拎着昨天下午新买的大衣冲出门去。
市中心的地铁,不论何时都拥挤异常。所有人都皱着眉,所有人都在抱怨。
顾朝曦好不容易寻了个扶手,又被后来的人群推到一旁。
混乱中,一个剪着寸头、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男人大喊:“艹!挤什么挤!没看见这儿有个孕妇吗!”
透过交叠的人群,她看见车厢角落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孕妇。
小姑娘大约性情比较内向,即便离她最近的人手里的公文包已经快要怼上她的肚子,她也只晓得用手捂着肚子,努力往后缩。
“不是……后……后面的人在挤……”白领男被男人吼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急忙将公文包改抱在胸前。
车里的人被男人震慑,车外的人却不管里头的情况,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往里拥。
白领男被后面的人挤得又往前挪了一小步,小孕妇避无可避,只好拿手顶住公文包,涨红了一张小脸,拼命摇头。
男人猛地站起来,凌厉的眼睛对上白领男。他那张刚硬的脸上不知怎么落了条疤,脖子上有黑色的英文刺青延伸到下颌,看起来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他伸手,扣住白领男的肩头。
白领男睁大了眼睛:“这后面的人要挤上来!我能怎么办啊!”
男人没说话,手腕用力将人向下一拉,按在他的座位上,自己则转身站到小孕妇面前。
搭在车顶横杆的手背青筋凸起,他像一座山挡住了所有的波涛海浪。
“外面的人别挤了!里面有孕妇!”不知是谁跟着吼了一嗓子,车厢内的人纷纷应声。
拥挤的车厢像被谁按下了缓冲键,终于得到片刻安定。
“滴滴——”
地铁门终于关上,这场小小的喧嚣突然发生,突然谢幕。
她看着那个男人忽然想起了谢睿递给她的那罐可乐。
一面紧贴雪地,是冰的;一面靠近火堆,是热的。
地铁缓缓启动,发出一道轻微的类似易拉罐扣被打开的声音。
巨大的茶色玻璃窗被拉成一面黑色的镜子,上面印出车厢内众人的面庞。
一种奇妙的、无形的气泡跳跃到他们眉间,所有人都往边上挪了一小步,人与人之间变得更加拥挤,但所有人都不再抱怨。
整个地铁车厢仿佛变成了一罐巨型可乐。
下了地铁,顾朝曦踩着零碎的月光慢吞吞地踱回公寓。
临近过年,楼道上静悄悄的。
一个颀长的人影靠在她家门口,深蓝金扣大衣配上楼道里昏暗的灯光,颇有点像八十年代港片里的忧郁贵公子。
她手上提着塑料袋,行走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人见她回来,迅速直起身质问:“顾朝曦!你去哪了?”
她微微勾唇,抬手晃了晃沉重的袋子:“去买新鲜的下酒菜了啊。”
“……呵,你请我喝酒就是过期菜。”宋竟择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自己吃就是新鲜的?”
“嗯!”顾朝曦抿唇,“有什么不对吗?”
宋竟择忽然觉得放下手头的工作,跨越半个S市来找她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绝世大冤种。
指尖轻轻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下巴一扬,语气不善道:“开门!”
他今天不把她冰箱里所有的酒都喝完就不姓宋!
顾朝曦轻挑眉头,抬手按上指纹。
她出门的时间不算太久,小小的屋子里还残留着一丝暖意。
宋竟择换上拖鞋,把地毯上的小饼干坐垫摆到沙发前坐下,熟门熟路地放下投影仪,随意开了部电影。
顾朝曦从冰箱里拿了几瓶梅子酒出来,和下酒菜一起摆到茶几上。
他俩喝酒从不用杯子,一人一瓶抱着喝,喝完再换下一瓶。
投影仪上,电影片头已经开始播放,交响乐配合高速移动的铁轨,引出电影名字——《爱在黎明破晓前》。
顾朝曦不爱穿拖鞋,赤着脚跳上沙发窝在扶手边:“老片子?”
宋竟择看了看手机:“95年的片子,不算太老。”
顾朝曦看他一眼,挑了挑眉,眼底透着调侃:“哦,跟你一样大,不算太老。”
宋竟择白她一眼,懒得计较。
黑夜铺散开来,顾朝曦渐渐沉浸于电影之中。
男女主角在一列火车上相识,像普通情侣一样走在陌生的城市。他们的话题从生到死,从爱情到婚姻,从战争到和平,从神灵到性爱。
夜幕降临,他们在餐厅假装给朋友打电话。
“我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人,和他在维也纳下了车。我喜欢他偷偷看我的感觉,他征服了我。”
“在欧洲最后一晚我认识了一个人,有句老话说我们是对方的魔鬼和天使,她无疑是波提切利画笔下的天使。”
只是这流星般的爱情只有一天,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要分开在大洋两岸,一个要回美国,一个要回巴黎。
影片的最后,他们约定六个月后在此重逢。
宋竟择看着幕布说:“啧,我打赌他们六个月后肯定不会赴约。”
顾朝曦看他一眼:“为什么?”
“他们回到现实了,妹妹。”宋竟择低低地笑了下,似嘲讽。
梅子酒的香气在空中飘荡,故事没有结局。
顾朝曦拿自己的酒瓶撞了下他的酒瓶:“宋竟择,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吗?”
她比划了个数字:“70亿!就算大部分人屈于现实、丢掉勇气,也总有人会选择赴约、陪你造梦,不是吗?”
第二天,顾朝曦难得起了个大早。光脚捧着杯热茶,慢吞吞地晃到落地窗前看天色渐亮。
屋外的景色像被装在了一个慢镜头里,木炭还在烧,雪还在落。她裹着温暖的毛毯,好像不经意间便实现了童年的愿望。
不知过了多久。
“叮铃铃——”
有牛羊苏醒了过来,缓缓走在空旷的雪地里。顾朝曦看见一个人影从光影深处走来,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远得什么都看不清,但直觉告诉她,那就是谢睿。
热茶雾气蒸腾,染上透明玻璃窗。她抬手擦玻璃,擦着擦着,便对上了一张干净纯粹的眸子。
他今天穿了件藏蓝色的袍子,戴一顶传统牛皮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来自山林大地的洒脱劲儿。站在民宿前抬头浅笑时,让人想到日出时分的雪松。
手机铃响,顾朝曦接起电话,听见他说:“下来,带你去吃饭。”
她应了声“好”,拉上窗帘,丢掉毛毯,穿上外衣,飞跑下楼。
推开民宿的大门出去,清晨冷冽的空气迫不及待地往她身上钻,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还未开口,就听一旁传来一声“哟,小姑娘。又见面了啊!”
顾朝曦侧身望去,好嘛,是那天那个说她要微信方式太过俗套的大叔。
这人大白天的,拎着个酒瓶靠在火堆旁。探究的眼神从她身上划到谢睿身上,再对上她的眼睛。浓密的眉头一挑,神情里全是“小姑娘,有点东西啊!”的意味。
顾朝曦迎着他的目光朝谢睿又挪了一步,朗声道:“早啊,大叔。吃早饭了吗?”
男人笑了下,应道:“吃了,民宿的早饭。香着呢!”
“那我们也去吃早饭了,回见。”顾朝曦嘻嘻哈哈地拉着谢睿往外走。
此时天还未大亮,天地间还笼着一层瓷蓝。远处的雪山却是白色,走在道路中间的人像被雪山拥在了怀中。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根雪茄,就着炭盆里的火光点上,近乎叹喂般地呢喃道:“啧,两个人一起吃早饭啊……更香!”
谢睿带她去的地方依旧是昨天女人院子里的铺面。
进了上南桑,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迎面遇上几个背着厚厚经书的女人。顾朝曦好奇地看了两眼,谢睿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头向她解释道:“那是绕山诵经的人。”
“绕山诵经?”
“嗯,我们信仰山神。传闻绕山而行,可以洗去身上的罪孽,在轮回中免入无间地狱。南桑,在藏语里就是经书的意思。”
顾朝曦又看向那些女人,她们嘴里吟诵着她听不懂的语言,面色宁静甚至带着满足的微笑,慢慢向前走去。
雪山群连绵庞大。饶山诵经,可以说是一场虔诚而漫长的修行。
她想要上前询问自己能否给她们拍张相片,却又怕打扰了这份安宁。最终,只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她们远去。
打破寂静的是她肚子的一阵咕噜响。
声音不大,但格外清晰。
几秒的空白后,谢睿向前踱了一步,不紧不慢地回头看她,“走吧,德吉做了炸土豆条和甜茶等你。”
顾朝曦摸摸肚子,问:“炸土豆条?和薯条一样吗?”
谢睿摇头:“不一样,比薯条厚实。刚出锅的时候,很酥脆。”
她咽了下口水,两条腿忽然迈得像风火轮:“那我们走快点吧!”
进了小院,顾朝曦闻到一股浓郁的焦香。在厨房忙碌的女人看见她,高兴地打了个招呼。原本蹲在墙角抓着头发写作业的小男孩也趁机跳下凳子,跑向她:“姐姐!”
顾朝曦被人扑了个满怀,向后退了几步撞到谢睿。他伸手撑了下她的背部,很快松开。走上前去揉了揉男孩的脑袋,又弯腰用食指刮了下他的鼻子道:“有了姐姐,就忘了哥哥?”
小男孩立马人精似的抱住谢睿,甜甜地叫着“哥哥”。
女人炸好了一锅土豆条,端着碗筷从厨房出来,温柔地叮嘱小男孩赶紧回去写作业。
男孩儿黑漆漆的大眼睛顿时垮了下来,慢腾腾地走回桌子上写作业。
女人招呼着他们坐下,把土豆条放在顾朝曦面前,再放下一小碟辣椒酱。看见顾朝曦悄悄拿眼睛张望小男孩的背影,笑道:“这孩子就是皮,不好好学习。”
她汉语一般,这句话倒是流利。顾朝曦怀疑可能是在学校老师那儿听多了,学来的。于是宽慰她说:“小孩子这个年纪都皮。”
“皮就算了,成绩也不行。”女人看看谢睿,语气里透着无限羡慕,“不像阿睿,大学生,厉害。”
顾朝曦有些惊讶,南桑修路、通电,都是近几年的事情。十几年前的南桑,别说教育,就连生活都相当不便……
谢睿敲了敲桌面,提醒女人:“德吉,甜茶还在煮。”
“啊!”女人叫了一声,回头跑进厨房。
屋檐外,雪花还在零星地往下掉。谢睿把冒着热气的土豆条往顾朝曦面前推了推:“尝尝吧,德吉做的炸土豆条是村里最好的。”
顾朝曦咬了一小口土豆条,托着下巴叫他的名字:“谢睿……”
“嗯?”
她盯着他的眉眼,觉得如果是谢睿的话,好像怎样都不算稀奇:“你当向导算是勤工俭学吗?”
谢睿抬眸:“算。”
她“哦”了一声,想了半天道:“那……要不还是不要半价了吧。”
“不用。”谢睿被她逗笑,“我有奖学金。”
顾朝曦眼睛亮了一下,原本松松散散的背脊也挺了起来:“很多吗?”
谢睿点头:“还行。”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德吉已经端着煮好的甜茶走了出来:“你们,今天,去哪玩?”
谢睿答:“去桑吉家印经幡。”
德吉继续说:“午饭,来我家吃?”
“不了,昨晚和桑吉说好,在他家吃。”
德吉锲而不舍:“晚饭呢?”
谢睿失笑:“德吉,你这是一定要请我们吃饭?”
德吉也笑了:“我做饭,挺好吃的。”
“行,晚饭来你这儿。”
德吉转头嘱咐顾朝曦:“中午,少吃点。”
她反应了片刻,笑着答应道:“好。”
随着天色渐渐变亮,铺子里的客人也慢慢多了起来。顾朝曦趁机拍了些藏民吃饭、聊天的镜头,很平常,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惬意。
期间,有不知名的小鸟从山林间窜出来,叽叽喳喳地叫两声,又很快飞走。
她捧着甜茶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小镇,每天清晨也有鸟叫,有炊烟,有人牵着她的手走在一段匆匆忙忙的路上。
只是这路走着走着,便只剩了她一人。
杯子被敲响,谢睿单手转着根筷子对她说:“雪停了。”
顾朝曦错愣了一秒,偏头看到云层后有光透过缝隙钻出来。
“今天也许能看到日照金山。”他将筷子倒转,轻敲在桌面上,一双墨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她,“要跟我一起等等看吗?”
顾朝曦接过拖鞋换上,大小正好:“大伯呢?”
“他们昨晚刚来过,今天去你大伯母家了。”奶奶一边说,一边拿了一堆小孩儿吃的零食放到她手里。
她陪老人在沙发上聊了会儿天,奶奶不经意间问起李女士的现状,她笑着回道:“除了有个不省心的女儿,其他都挺好的。”
奶奶反驳:“怎么不省心了?我瞧着哪哪都好!”
中午,老人张罗着做了一桌子菜。顾朝曦吃得肚子滚圆,一夜未眠的倦意爬上眉梢,奶奶拉着她走到客厅旁的房间。
门一开,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里头的摆设一点没动,墙上还贴着她当年最爱的百变小樱贴纸。
奶奶拍了拍床上的被子道:“这房间一直给你空着,没别人睡过。被子我前几天刚晒过,软乎着呢!床单和被套都是一个月洗一次,小曦你放心睡。”
顾朝曦鼻子一酸,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在慈城住了几天,期间大伯和大伯母又带着自家儿子儿媳和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来了一趟家里。
圆滚滚、胖乎乎的小肉团子话还说不利索,吃个东西口水流得到处都是,但不妨碍人人都喜欢他。
大伯母看她逗小孩儿,笑着说:“曦曦也不小了吧,可以早点结婚生一个了!”
堂哥“啧”一声道:“妈,结婚这事儿哪能按着年纪来算,曦曦碰着喜欢的人,自然会结婚的呀!”
他说着,朝堂嫂抛了个媚眼:“比如我和婷婷,就是因为相爱走到了一起。是吧?老婆。”
堂嫂翻着白眼把他的脸转回去,一屋子人笑成一团。
顾朝曦趁机悄悄往大伯母包里塞了张银行卡,她无法常年陪在老人身边,只能用这种最俗气的方式尽一点自己的孝心。
离开慈城那天,天上下了点小雨。她撑着一把蓝色格子纹样的大伞,动身前往动车站。
她来的时候身无一物,走的时候被装了满满一个行李箱的地方特产。
几天前还空空荡荡的车站,此时满是回城务工的人。大包小包堆了满地,滴落的雨水在地上蔓延。
顾朝曦不好意思弄湿身边人的包裹,翻开背包想找个袋子将伞装起来,却看到背包的角落里藏着一个厚厚的红包。
临到站前,宋竟择闲着无聊给她打了个电话。听闻她刚从慈城回来,大发慈悲地要来接她。
顾朝曦勾了勾唇角,没有揭穿他馋她奶奶做的芝麻糕的事实,买了杯热乎乎的咖啡,在拥挤的人群中等他。
“借过!借过!”有人举着把伞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粗硬的伞骨划过她的眉梢,有些微疼。
顾朝曦抬手摸了下,有淡淡的血痕落在指尖。
她想拿手机照一下伤口,宋竟择正巧打来电话:“顾朝曦!地下停车口堵住了!你到外面来!我在D区这边的路口等你!”
他应该是开了免提对着手机直接吼出来的,雨刮器的“吱吱”声和乱七八糟的汽笛声响成一片,让人莫名焦躁。
她顾不得照相,扔了咖啡,拖着行李往D区奔去。
路口车辆混杂,顾朝曦顶着细密的雨线寻找宋竟择的车。
“嘟嘟!”
斜方45度角的树荫下,宋竟择开了车窗对她喊:“顾朝曦!这里!”
她拎起行李箱,踩着满地雨水大喇喇往车上冲去。
车里开了空调,她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坐在后座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顾朝曦老老实实地坐下。
下一秒,少年熟悉的气息靠近。
白色的衣领正对着她的鼻尖,戴了橡胶手套的指尖带着他自有的温度小心地撩开她的额发,触碰到伤口周围的皮肤。
顾朝曦绷直了身子,抬眸向上,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根根分明:“谢睿……”
他停了动作,垂眸看她:“疼?”
她摇摇头,抓着圆椅的边缘,小声道:“你穿白大褂真好看。”
和南桑落了雪的神山一样,叫人无法不心动。
“……”谢睿呼吸一滞,转身从架子上取了些碘伏和膏药,俯身动作轻柔地替她消毒,“怎么弄伤的?”
顾朝曦熟练地进行今晚的第二遍解释:“出高铁站的时候被人用伞刮了一下。”
“来S市玩?”他问。
“不是,我住S市。”顾朝曦说。
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专注于上药。
顾朝曦抿了抿唇,抬头说:“我本来想等你开学了,去你学校找你的。”
谢睿指尖一颤,伸手抵住她的脑袋:“别动。”
他说着,低眉稍稍向下看了一眼,对上她的视线道:“我实习,跟的医院时间。”
“哦。”顾朝曦转了转眼珠子,乖乖做一个木头人。
小小的操作间里顿时陷入一种温良的寂静,冰凉的药膏和柔软的棉签碰到伤口,有一种酥痒的感觉。
轻微,又强烈。
她不可避免地沉浸其中。
“好了!”谢睿很快处理好伤口,退开去收拾架子上的一次性医用物品。
顾朝曦眨了眨眼,同他确认:“好、好了?”
谢睿轻笑了下,肯定道:“好了。”
她站起来凑到他身边:“不是,我这伤,虽然不用太过兴师动众,但你好歹也得再仔细看看呀!万一划到我的那把雨伞生锈了呢?那我不得打个破伤风什么的啊……”
谢睿收拾好东西,转身看她:“破伤风通常是由深窄且有污染的伤口引起的,你创面干净、伤口也浅,不用担心。”
顾朝曦还想说些什么,门口的中年医生伸长了脖子朝着里头喊:“小谢!那小姑娘的伤口处理好了吗?好了给这个病人拆下线。”
谢睿应了声,快速往她手里塞了药品,交代注意事项:“洗脸的时候记得避开伤口,早晚用生理盐水清洁、上药。”
顾朝曦伸手揪住他白大褂的口袋急道:“你几点下班?”
有人敲响操作间的门,他迟疑两秒,低头轻声道:“12点半。”
墙上的时钟正巧指向9点,她出了诊室,飞跑到宋竟择车上催他回公寓。
宋竟择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个停车位,连火都没熄,又要马上离开,当下郁闷得砸了下方向盘问:“这么快就好了?”
顾朝曦替他开了导航,找好路线,闭着眼睛往座椅上一倒:“嗯,赶紧开车。我困了!要回家睡觉!”
凌晨1点。
雨已停,向来人声鼎沸的医院也逐渐安静下来。谢睿整理好诊室,快步走出大楼。
细长连廊边的路灯下,一个白团子似的人影蹲在地上刷着手机。暖黄的灯光照亮无叶的枯枝,平添一份寂寥。
他心下微动,小跑几步上前。
走近了,听到她骂骂咧咧的声音:“哎!哎!哎!你上啊你!愣着干什么!啧!会不会打啊!”
他轻呵一口气,忍不住低笑出声。
顾朝曦闻声侧着半边脸抬头,看到摘了口罩、穿着黑色大衣的少年笼在淡淡的光晕下勾唇弯眉的模样,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南桑的月夜。
手机震动,灰色屏幕上显示出“Defeat”的字样。
李女士依然在发表她的长篇大论,顾朝曦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偶尔对李女士的教诲给予一些必要的反馈。
外卖小哥的敲门声响起,她爬起来开门拿药。
李女士听到电话这头的动静,皱着眉问:“你又点外卖了?妈妈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外卖不好……”
她吸了吸鼻子,拎着水壶打断她:“我叫的感冒药。”
李女士默了一秒:“你感冒了?”
“啊……”顾朝曦把手机放在台面上,开了免提解外卖袋的包装,“是啊。”
她以为自己这一腔鼻音还挺明显。
“……那你好好休息吧。”李女士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她,“但妈妈跟你说的话你别不当回事,要放在心上,知道吗?”
顾朝曦仰头吞下感冒药,从善如流道:“知道了。”
从被窝出来一会儿功夫再钻进去,强烈的战栗顺着背脊蔓延上来,叫她忍不住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
干涩的眼底泛出些湿意,紧接着就是漫天的困意席卷而来,她抓着被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已是晌午,她窝在闷热的被子里出了一身汗。嗓子不再发痒,鼻子也通畅了不少,只是身上黏糊糊得难受。
手机攥在手里,手心里也全是汗。
顾朝曦看了眼时间,急急冲进浴室洗了个澡。待头发吹干,对着镜子里那张素面朝天的脸犹豫片刻,抹了点口红上去。
抹完以后才想到自己还没吃饭,只好找几个小面包应付一下。
因为怕蹭花口红,原本三四口一个的小面包,她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慢吞吞地吃了许久。
柜子里衣服不多,她挑了件彩色条纹毛衣穿上。
手机震动,谢睿发了一小段视频来。
高耸入云的云杉丛里,斜斜地冒出几株高山杜鹃的枝丫来。上头点缀了几个将开未开的花苞,淡绿色的小球儿中间挤出点儿艳粉来。
不顾风雨,不顾烈阳,只顾引人遐想。
她拨了视频电话过去,对方秒接。
绿意深邃的大山和干净纯真的少年一同撞入她的眼波。
“不是说要等到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吗?”顾朝曦盘腿坐在工作台的椅子上问。
晌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前的薄纱将她温柔包裹,她笑着,和光融为一体。
谢睿站在杜鹃树前,微微上扬的眼角印衬着深绿山间偶然的一抹红,撩人心魄:“嗯,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我走着走着,发现阳光不论什么时候都很好。”
朝霞很美,正午的阳光灿烂,傍晚日落西山时的红霞也叫人沉沦。
桌边的日历上圈着她刚搜到的第二军医大开学的日子,但她有那么一瞬间等不及时间的细流,只想化作一只飞鸟飞到南桑,落在他的肩头。
“谢睿。”顾朝曦舔了舔唇,叫他的名字。
他微微低头,凑近屏幕:“嗯?”
她架起一边腿,笑得随意又克制:“你能把镜头对着杜鹃吗?”
别总叫她分心,叫她蠢蠢欲动。
谢睿愣了下,咧嘴道了声“好”,大大方方转了镜头。
南桑的森林奇异,各种植被混杂。只要有一片地,有一颗种子,有一根枝丫,他们就会抓住机会肆意生长。
即便在冬季,你也能感受到那种蕴藏于大地深处的生命力量。
他用一个下午的时光陪她漫游山野,她在现实的边缘重新入梦。
大年三十的晚上,顾朝曦回了一趟宋鸿声位于S市景华区的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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