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这番话不着痕迹地把御史捧了一把,既不刻意,又没有半点谄媚,听得人心里舒舒服服的。
御史眯起眼,对这位雪家的七姑娘终于正视了一眼。
都说雪家只出女子,排行是按照各人出生时的天赋,雪春熙该是排在最末,却已经有这般圆滑聪慧,排在最首的雪元香该如何厉害?
可惜大皇子没挑上雪元香,反倒选了不上不下的五姑娘。
临行前皇上发话了,这位五姑娘若是个不中用的,那么便不用留了。
如今见排行第七的雪春熙如此聪明伶俐,只怕大皇子的眼光极好,五姑娘恐怕有过人之处。
御史微微颔首,答道:“既然如此,还请七姑娘带路。”
雪春熙笑吟吟地应下,率先走在前头,把御史等人引去了院落。
顾青颇为惊讶,七姑娘能安抚住御史不说,还能让他心甘情愿在花厅落脚。
这位御史是皇帝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城府极深,又是皇帝的心腹,可以说是油盐不进,颇难对付。
人都没在前头,只有区区一个雪春熙,还以为御史要大发雷霆,七姑娘的确不简单。
顾青低着头,招呼亲兵在花厅里跪下迎接御史。
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就算他们心里早就把御史咒骂了千万遍,恨不能扎小人,也得对他毕恭毕敬的。
不然御史回头在皇帝跟前说三殿下一两句坏话,倒霉的只会是封应然。
雪春熙踏进花厅,看见黑压压跪下的人,垂下眼帘,安静地退后,让御史走在前头。
御史颇为满意,雪家七姑娘知情知趣,或许回去该跟皇上提一提。
在大皇子身边的雪家人不必是卜卦之术最出色的,却该是有眼力劲,又足够圆滑聪慧,明白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给大殿下拖后腿才是。
他缓缓走到上首,这才慢吞吞展开圣旨:“皇上有旨,三皇子剿匪不力,让大皇子因此受伤,必须小惩大诫,以示天威。只是三皇子重伤未愈,皇上心有不忍,以亲兵代三皇子受罚,钦此!”
雪春熙跪在最后头,袖子里的双手握成拳。
皇帝真够无耻的,明明是大皇子冲动,非要下山剿匪,因此中计受伤,却通通推到了封应然的身上,让三殿下背了黑锅。
这就算了,不惩罚三皇子,恐怕是担心把人打坏了,以后谁来继续剿匪?
于是不能对三皇子下手,就对他的身边人动刀!
她真想跳起来质问一句,三皇子真的是皇上的亲子吗?
封应然跟大皇子比起来,简直是天地之别。
顾青却似乎早就预料得到了,皇帝还要脸的,若是下旨直接惩罚三皇子,言官只怕在朝堂上要喷一轮的。
三皇子再是血统不纯,不能继位,也是皇帝的亲子,皇家的血脉。
封应然剿匪失手很正常,并无大错,因为大皇子受伤就对三皇子动手,哪里是一个亲生父亲,甚至是一个帝王能做的事?
即便是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下属,也未免太苛刻了一点。
于是不能直接对封应然动手,那他身边的人就没太大的顾忌了。
雪春熙颇为担心地扫了眼前头的顾青,皇帝会不会借此削弱三皇子的势力?
想到这里,她狠狠皱了下眉头。
首当其冲的,恐怕会是封应然的副将顾青!
于是宣旨后,顾青面色如常伸手接旨:“谢主隆恩!”
御史见他们没有反抗,面露满意,抬了抬手。
御林军早有准备,抽出腰上挂着的皮鞭。
雪春熙惊得抬起头来,被这些带着倒钩的鞭子抽下,起码半个月都别想起得了身,更别提今天能不能留下命来!
临走前她还跟封应然保证,会护着他的亲兵。
转眼亲兵受罚,非死即伤,雪春熙如何有脸回院子去见三皇子?
她站起身,无视顾青拼命向自己使眼色,笑眯眯地道:“大人请上座,一进来就宣旨,倒是没能喝上一口热茶,是我等怠慢了。”
御史矜持地点了下头,在上首落座:“七姑娘是三殿下的人,要是想向他等求情就免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本官也无权更改。”
言下之意,封应然这些亲兵是必然要受罚,这是皇帝的意思,谁也不得忤逆!
“大人怕是误会了,这是皇上的命令,我又如何敢阻拦?”雪春熙挥手让丫鬟送上茶叶,亲自给御史泡茶:“只是灵犀山不能沾血腥,不然会影响气运。大人有所不知,雪家的卜卦之术,就跟这里的气运大有关系。即便是犯错的奴仆却从不直接受罚,一来是家主仁慈,二来也是怕坏了卜卦的准头。”
她的声音很轻,除了御史,也就在最前头的顾青能隐约听到一些。
卜卦的气运,不能见血腥,真的如此?
顾青知道雪家有大秘密,没料到雪春熙轻易就说出口,有心阻止,可惜贸然上前恐怕会让御史误会,他只能按捺下来。
御史听得诧异,若是血腥真的坏了雪家的气运,进而影响宫里的国师,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就算皇上再不喜雪家,国师的本事却是不小。若有大事,皇上还需要国师来卜卦,要是不准了,皇帝第一个就不会饶了他这个罪魁祸首!
毕竟皇帝不会错,错的就只有身边人了。
御史仔细考量,也不过是转瞬之间,面上不露声色:“以七姑娘之见,该当如何?”
皇帝的命令是不能忤逆的,惩罚三殿下这些亲兵是必然,但是又不能见血,要如何两全其美?
雪春熙的声音放得更轻了,答道:“大人,雪家有一物,平日是用来惩罚犯错的下人。只是实在上不了台面,雪家也是非不得已才会用上那么一两回。”
御史听得有趣,问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七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此物瞧着不甚显眼,与平常的玉露无异。只是喝下后会昏睡一整天,皆是噩梦缠身。既能不伤身不见血,却又能达到惩戒……”
雪春熙的话,御史是听明白了,觉得她挺上道的。
若是用了此物,的确如皇帝的旨意惩罚了封应然的亲兵。至于用的什么法子,御史回去禀明,想必皇帝也不会介意。
毕竟皇帝只在乎是不是给封应然一个教训,杀鸡儆猴,至于其他的并不在乎。
再者雪春熙是三殿下身边的人,没让亲兵死伤一个,全了这份情谊,到头来封应然还得感激她,实在是一石二鸟。
御史眯了眯眼,只觉得这位七姑娘实在深得他心。
没得罪任何人,却把事情做得完满,倒也是厉害。
“七姑娘这话十分有理,本官准了,就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
雪春熙笑笑:“我这就吩咐丫鬟去取来,还请大人稍等片刻。”
“该是如此,只是此事也让众位知道才是,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那就不好了。”御史笑眯眯地说着,表面上是顺着雪春熙的话,却是落井下石。
雪春熙面上笑着,心下咬牙切齿。
果真是皇帝身边的人,连心都是黑的。
原本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御史亲口说出来,却要变了味。
若果三殿下的这些亲兵怀疑她做手脚,要对众人不利,在封应然面前雪春熙也是百口莫辩。
御史轻飘飘几句话,就离间了她与三皇子,隔阂出现,就很难修复。
分明是见不得三皇子好,这才会一再对他的身边人下手。
要是封应然真的怀疑雪春熙的用心,自然对她不信任。而自己一再被怀疑,又哪里愿意尽心尽力跟随?
说到底,就是不让雪家人对三皇子忠心耿耿的,免得成为他身边的一大助力。
御史大声宣告众人,几乎是把雪春熙的话重复了一遍。
雪春熙低着头,没敢看他们,生怕会看见怀疑和憎恨的目光。
她不放心其他人,终究让蔓霜亲自把玉露送来,分发到众人的手上。
御史到底有怀疑,却不敢亲自试用,让蔓霜把玉露送到其中一个御林军侍卫的手里。
蔓霜面色如常,把一杯满满的玉露送到御林军的手里。
侍卫一饮而尽,身子一晃,居然立刻倒下。
御史一惊,却又满意了。雪春熙没有骗他,就连身子强壮勇猛的御林军都受不住昏睡,更别提是这些浑身有伤的亲兵了:“尔等都喝下吧,莫要辜负七姑娘一片好心为你等求情。”
他似乎还不够,又在雪春熙身上添了一笔。
或许雪春熙是为了这些亲兵免受皮肉之苦,这才绞尽脑汁想出别的法子来替他们开脱。
可惜若果这玉露的效果是真,经受了一夜,这些亲兵未必会领情。
等三皇子知道,未必会感激雪春熙,反而与她更是疏远。
御史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也是皇上想要看见的。
雪春熙最终抬起头来,顾青低头盯着茶盏,仿佛有些迟疑。
他到底还是举杯一饮而尽,身后的其他亲兵面面相觑,这才一个个跟随着痛快喝下。
御史眼看众人都喝了,没多久像骨牌一样倒了满地,转头对雪春熙道:“天寒地冻的,也不好把人都一一抬回去,不若就直接在这里凑合一夜。至于这位御林军侍卫,让本官派人安置了便是。”
这是仍旧没有尽信雪春熙,想要把人带走,然后第二天第一时间细细询问?